陈国良在熟睡中被人唤醒，营房一片漆黑，天还没亮。“国良，我们该走了……飞机已经加满油。”
“嗯！”他答应一声，朦胧中感觉说话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居然直呼自己国良……难道是……薛芳？
电灯忽然打开，虽然灯泡的瓦数不大，但也是很刺眼。睡在一旁的汤姆看清休息室里的来人，立刻从旁边的行军床上，衣着不整地蹦起来，赤着脚立正大声回答：“长官！”
薛芳军容整齐英姿飒爽地回了个军礼“稍息，请C47机组立刻到岗，我们马上起飞！”
两名飞行员麻利地穿好军服，在脸盆里浸湿手巾各自在脸上抹了一把。女孩就双手背后站在门一直口盯着看，那架势似乎在掐表计时。
两分钟后，陈国良和汤姆已经佩戴好装备，套上飞行帽准备妥当，薛芳这才率先钻出营房。门口等候他们的军吉普始终没有灭火，一名中国士兵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见人都到齐，轰了一脚油门，然后挂上挡，直奔停机坪。
天还黑着，凉风吹在脸上陈国良和汤姆清醒不少。汤姆看了眼手表，用手势告诉陈国良现在是早晨三点三刻。
大型运输机C47有夜航能力，但很少这样披星戴月地起降。机组已经得到任务细节，运送物资和特勤人员到衢州机场，再从那里接上乘客，紧急飞行员到昆明基地。陈国良翻看下皮夹里的任务书，他没想到搭乘的特勤客人竟然是薛芳。不由得偷偷笑出来，真是想谁谁来……飞机已经在月色下冲向浮云外的星空，在高空看去，东方已经涂白。
汤姆调整好飞机动作，扣上巡航锁，扭头问“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陈国良心想，黑咕隆咚的你到会察言观色。
“是的，你在笑我是吗？”汤姆有些严肃地问。
“不是，我是在想，是不是该给我们的客人送条毛毯……”
汤姆连连点头：“陈，这是对的！她是我们的长官，但也是我们的女人，我们该照顾她……”说完扭头在储物柜里拽出一条黄绿色军毯塞给陈国良“你代表我们机组去看一下。”
“OK”
薛芳低头靠在用网绳捆扎的货堆旁，说是靠着，其实那姿势是蜷缩。女孩穿着的军服显然难以抵挡高空的寒冷，陈国良忙将毯子盖上去。
“冷吧，这飞机飞得很高，要不去驾驶舱，那里暖和点。”
女孩裹着军毯点了点头。进驾驶室时，汤姆显得很热情：“欢迎长官！”女孩笑笑坐在他们身后。
“很冷吧，来杯热咖啡……”这是汤姆在登机前，从营房暖筒里打上来的咖啡。女孩接在手，那热气让她迅速感到温暖。
陈国良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在CD？”
女孩说：“我是三天前来的，我已经调离基地作战导航部，现在归属空军特勤组。最近岗位调派很频繁，说明战事很乱。”
见两人说的都是中文，汤姆不高兴地嘟囔：“长官，能说英语吗？”
陈国良理解他的意思，改英语问薛芳“有什么新情况给我们广播下？我们听的都是乱七八糟的消息。”女孩想了想就将当前时局变化告诉了他们。
1942年4月从世界各地传来的战争消息确实异常混乱：德国进攻的斯大林格勒战役打了个如火如荼也可称是拖泥带水；日本占领大部分缅甸城市，而驻守在南亚地区的西方英、法盟国军在日军的攻势下显得异常脆弱和不堪一击，同时造成了中国派遣的远征军也深陷围攻的劣势……
汤姆沮丧地插话：“这战争要打到什么时候？难道就没点好消息吗？”
薛芳肯定地回答：“有的！由美国太平洋舰队——大黄蜂号航空母舰上起飞的轰炸机成功地远程轰炸了东京、大阪和名古屋等城市。这次空袭东京的行动，势必会造成日本国内人心惶惶。这可是日本本土首次遭到我们同盟国的空袭！”
汤姆听到这里痛快地大喊“YES!YES!”
陈国良也激动地用中文说“太好了！炸他们小鬼子！”
汤姆似乎听懂了这句中文，骄傲地说“我们美军就是无所不能的，真可惜，我不能参与这次行动！”
薛芳微笑着继续说：“是啊……激动吧！我还没说完，我们现在就是在执行这行动的后半部分。”
两人都回头莫名其妙地盯着薛芳，女孩不慌不忙地继续介绍“你们都该知道B－25米切尔型中轰炸机续航能力吧。他们是从距离日本海岸800海里的美国——大黄蜂号航母上出发。轰炸完日本后，飞机只能飞回咱们中国。目前收到的消息，有十来架飞机在完成任务后已经飞来了，集结在衢州、玉山、丽水等机场。但多数的机组是从没有航油的飞机上跳伞和迫降的，绝大多数飞行员已经被中国军民营救到这些基地。我们就是将这些飞行员转运到昆明后方。”
汤姆听完，知道自己正在这“东京轰炸”的任务之中，并是亲自去迎接自己的同胞，激动地攥着拳头在胸前挥舞，竟说不出话来。
浙赣会战，为抗日战争中期的大型战役之一。日军驻上海第13军和驻汉口第11军急速拼凑兵力向浙赣发动进攻，目标是彻底摧毁江浙地区的军用机场。阻止那些美军飞行员安全降落。日军的进攻是临时决定的，打了个中国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国军参谋部拿着各地传来的情报一头雾水。直到与空军情报部门联系后才分析从来，日军发动的这场规模庞大而急促的浙赣战役，竟然是因为他们营救了美国空军。
C47机组飞过湖南时天色已大亮，等进入江苏界内后，飞机降低了高度，当他们能从驾驶舱看清地面时，机组人员都顿时从刚才的兴奋和激动中冷静下来。远处的地面上能看到升起的浓浓烟雾，不时地挡住朝霞晨光。
在自南向北的航线下面，大批日军正在向金华、武义、义乌等县市全面进攻。守军阵地已经枪林弹雨，炮火连天。机舱里三人都面色凝重地看着下面的激战。薛芳指着右侧的金华方向喃喃地说：“那里是我家。”
金华已经被日军包围，双方的陆军似乎都没注意到头上掠过的飞机，各自忙碌着冲锋和还击。有中国守军抬头发现这飞机下没有红膏药旗标志，也没在自己的阵地丢炸弹，猜测是自己空军来支援。哪知仰着脖子等了半天，眼看飞机远去，才破口大骂：“我们的空军都死哪去了？”另有守军答复他“傻瓜，没看出来吗？那是接达官贵人逃跑的运输机！”
“奶奶的！让他们都滚吧，老子是为自己抗日的，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
衢州机场已经一片混乱，指挥塔台在昨天日本空军的轰炸中已经倒塌。无线电给陈国良可以降落的指示。远远看去，那机场跑道旁仍旧有几架霍克2，冒着黑烟，有的已经被烧成一副空架子。从机场外有大批难民和溃退下来的国军涌向机场。地面防空阵地士兵都被派去拦阻那些慌了神的人，防止他们进入跑道。
薛芳和陈国良跳下飞机，有卡车开来卸货，薛芳指着塔台废墟问：“现在指挥部在哪里？”，开车的司机指了下一排军帐说：“临时都在那办公。”说完爬上飞机开始卸货。
陈国良问“其他地勤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卸货？”
“有几个去维护机场治安，其他的都去参加守卫机场的战斗了，你们送来的这批军火弹药正是用的时候。”正说着“哗啦”一声一箱高射机枪的子弹带着弹链扭曲着从箱子里散在机舱，汤姆也从驾驶室钻出来帮忙。两人合作将散落的高射机枪子弹一链链从飞机机舱顺到卡车上。
指挥部里更是一片混乱，临时架起的电台堆在长条桌上。原机场指挥官昨日被敌机炸死，现在是一个年轻的中尉在接管。见到薛芳敬礼了个军礼后问：“长官，咱是机场临时指挥方国忠，你们就是从CD来的？”
陈国良回军礼，答说：“空军运输大队2中队少尉陈国良，少校薛芳，交接任务。”
薛芳问“那些美国飞行员现在都哪里呢？”
中尉指了下旁边的帐篷“有三个带伤的人在那里，有十二个人在机场外跟着我们的人组织防守。”
薛芳皱皱眉，但还是用平和的语气命令“赶快找到他们，他们是盟军飞行员不是陆军。怎么能让他们去参战呢？”
中尉一脸无奈地解释：“你们不知道，昨天傍晚日军偷袭了机场，在他们空军的掩护下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我们的飞机很多都报销了……”中尉面露惭愧“也不知道从哪里钻过来这股小日本子，那家伙，带着坦克发了疯地攻击我们机场。机场守军鏖战大了一夜，才没被他们占领。”陈国良想起降落时看见的飞机残骸，能想象到昨天战斗的激烈程度。中尉继续汇报“打到半夜时，在跑到都能看见小日本子了，这些大鼻子美国人才和我们的弟兄一起抗击。现在，估计他们都在机场周边的阵地上……”
指挥部电话响起，值班员接了电话听了听对中尉说：“是地方乡绅的电话……”
陈国良问准备接电话的中尉：“还有能开的吉普车吗？我去阵地找他们。”
中尉丢过一串钥匙“开我的车去吧，我走不开……”说完去接电话。
拿了钥匙，陈国良对薛芳说“你留在这里。”
薛芳去抢钥匙：“开玩下，你是飞行员……我可不会开飞机。”
陈国良一手将钥匙握在手，高高地举在空中，一手指着旁边的帐篷说：“那些都是飞行员，我要是出了事，他们都能接替。”
薛芳见抢不到钥匙急了眼，改用命令的口气大声喊：“少尉！我命令你，赶快组织人护送受伤的美军飞行员登机，我去找其他人。”指挥室里办公的人都被女孩的吼声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扭头去看这场所谓“官高一级压死人”的口角。就在陈国良犹豫着放下手时，女孩一把抢过钥匙夺门而出。
机场那个临时指挥官手里的电话还在叫喊，那声音不用靠近听筒都能听到：“你不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受南京政府的委派，我不能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你们赶快派车、派飞机送我去重庆。”
中尉也在喊：“咱不知道你是谁，但老子也是受南京政府的委派，手里没车、没飞机！”
电话那头开始骂娘：“你他娘的少废话，今天就有从CD来的飞机，你当我不知道？你什么军衔？你敢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中尉回骂：“我他娘的中尉军衔，我叫方国忠，去你大爷的！”说完啪地一声挂掉电话。
屋里的人都面面相觑，那个叫方国忠的气呼呼地插着腰。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忽然憨憨地笑笑“没事，没事……他大爷的！少和我扯瘪犊子，拿官职压我……老子不怕！”然后对陈国良解释说“不是说你啊！但是你刚才其实也应该……”方国忠对着陈国良忽然挑起大拇哥，压低声音说“这漂亮小娘们可真带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