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刺眼的阳光啊……爱德华躺在病床，他是被强烈的阳光晃醒。不自觉地抬起手挡在脸上“哗啦”一声，阳光被百叶窗阻挡。光线暗下来才看清自己是侧卧在病床上，那姿势更像是歪着脑袋趴着。
薛芳拉完窗帘，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爱德华已经被换上病号服，胳膊上还吊着消炎药瓶。发现女孩在，爱德华惊喜：“芳？你什么时候来的？”
见爱德华醒来，女孩凑上前“醒了？我给你开窗户换换空气……”
爱德华：“哦……脑子有些乱。我还活着？”
薛芳微笑一下“从来就没死过，死不了但也差一点……我给你看看，你带回来的礼物。”
“我带回？我带回什么礼物了？”
女孩说着回身拿起小桌上的托盘，里面是几片弹片形状的金属屑“这可是你飞机上的碎屑。”
爱德华想翻身“哎呦……该死的！”
薛芳赶紧阻拦“别动，伤口已经定咖？医生说要打进的是子弹，你可就悬了。”说着话，病房的门开了。一名中年大夫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带着三名护士进来查房。薛芳起身让位，护士动手拆除爱德华的伤口包扎。
大夫检查了伤口，对爱德华询问“怎么样？头还晕吗？”
爱德华：“头到是不晕，就是腰上还有些疼。”
大夫将手搭在爱德华的脉搏上，顿了顿说“问题不大，你很幸运都是弹片类异物，都取出来了。你就放心吧。”然后叮嘱护士“换药时，小心点，他受伤面积比较大。几个缝合的地方都要先清洗干净再换药。”说完抬起手，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肺。才对爱德华说“好好休息。”
大夫准备离开时，注意到一旁的薛芳，于是问“亲属？……长官？”见薛芳点点头“明白了，他伤口不算深，但面积大，失血有些严重。只要好好疗养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归队。”
薛芳又点头表示感谢。
大夫查完爱德华，和护士们一起走出病房。过道里护士们小声议论“你说那个女孩是这洋人的什么人？我看见她经常往医院里跑……”
另一护士，撇着嘴答“谁知道呢？这洋人一来上面就给分配最好的病房，他们空军可真有钱！咱们国军都住在大通铺……”
“那些美国空军都是咱们高薪雇佣来的。我有个小老乡就认识他们，一个月的工资是咱们一年半的薪水呢！不过他们是帮咱们打日本飞机的，都算是英雄！”
“我到也听说了，这些洋人可厉害了。”
“我可提醒你呀，他们都是咱们这的病人，你可千万别看上这些洋人啊。我和你说……他们很靠不住的……我小老乡告诉过我，很多来中国的洋人都写信给家里的老婆，提出离婚，就是为了在这里找新欢。”
“我听到的，不是这么说的……人家说那些洋人还是挺有人性的，知道自己很可能是战死在中国，所以主动先提出离婚，别耽误人家后半辈子……我到是觉得，他们挺爷们儿的。比咱们这的长官好，取了一个又一个，到死还不让人家改嫁……”
小护士讥笑道“哎呦，你是不是看是哪个了？几床的？”
“去你的。……”
两护士们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忽然发觉身后有军靴声，急忙躲闪。那带着墨镜的薛芳就跟在她们身后。护士们对着吐了下舌头，不敢再说下去。薛芳快步超过护士们，走向门口的吉普车，麻利地发动车子。护士们抱着病例，停脚张望，露出惊诧而羡慕的表情。
圣光明教堂是临时被改造成军医院，原先的教会大夫是个英国牧师，抗战后将自己和医院一起交给抗战军队。美军飞虎队到来前曾缺医少药，后来英国牧师找到飞虎队的陈老板，“阔绰”的陈老板将这里变成自己部队的疗养中心。国军也跟着沾了光，因为多数伤员来自他们的陆军部队，并积极配合调派军医招募护士，很快这里成了华南地区最大的后方医院。
六月的昆明，天说变就变，早晨天亮时还是晴朗，没多久就又阴了下来。窗外已经稀稀拉拉地下起小雨，时大时小。爱德华已经能坐在床上，他拿着一个小本子画他的素描。纸上一个中国女军官已经出了轮廓，那是他心中的天使——薛芳。
护士拿着换药的托盘进来笑呵呵的问“画得是什么？”见爱德华还在画画没有回答她，就继续自顾自地说“看来，你今天气色不错？”
爱德华抬头看看窗外“今天天气不好。”
护士知道他误解了中文意思也不给他解释，命令道“趴下，换药。”
爱德华无奈地放下纸笔，撩起病号服趴在床上。
护士动手将他的裤子褪到屁股下。
爱德华惊恐“哦，不！”
护士笑嘻嘻地说：“还害羞呢？你那个芳给你脱，你怎么那么听话？”
爱德华狡辩“她是我长官……”
护士一边打开药布，一边看爱德华画的速写“还长官呢？你俩谁官大？”
“她，她是上校……”
“我听说你住院后也升官了，是什么上尉对吧？这上尉和上校谁大？”护士和爱德华聊天目的是分散他注意力，边说边将药布扯下。
“哎呦！哎呦！”爱德华条件反射地叫出来，那纱布粘着酒精碰到伤口火辣辣地“呵呵，一看你就不是军队里的护士，这都不知道，当然是上校大，官差三级呢……”
“啊？差这么多你还敢勾搭人家？”
“什么叫勾搭？”爱德华不知道这中文含义。
“就是你看上了人家，喜欢的意思……你别说，画得还真象！”
爱德华挑逗护士“不，我看上你了，下回画你……”这护士是当地招募来的护校女孩皮肤黝黑、个子矮小，鼻孔很大……按照他画家的眼光可谓是——很有“特点”的女孩。
护士咯咯地笑“别逗我了，我可不敢让你画。你还不给我画成大猩猩啊！”
“我说的是真的，你是我的温柔天使，你给我换药我都不疼……哎呦……”
护士用镊子成心在他伤口用力擦了两下“疼不？还温柔不？”
爱德华：“温柔，不，不，不温柔。”
经过一星期的调养，爱德华的伤已经基本愈合。护士清理完腰上的伤口，用新的纱布绷带包裹胶布贴牢。门口芳进来时刚才一幕刚好看见……护士见到身穿军装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找话儿说“他……他快没事了，过两天让大夫看看就能出院。”
薛芳点点头，将手里的水果罐头放在床头，见护士一溜烟儿地出了门，才对爱德华说“到底温柔不温柔啊？”
爱德华知道女孩看见刚才一幕，坏笑道“芳，你最温柔。来，看我给你画的画……”
薛芳瞥了一眼“还是给你的温柔天使画吧。”
“怎么，你生气了？”他伸手去拉薛芳，哪知还没提好的裤子差点脱落。
薛芳红着脸赶紧扭头“快提上裤子。”
爱德华：“这些日子换药都是你帮我的脱得裤子啊……”
薛芳也不理他，将窗户打开，外面的雨这会儿又停了，那湿润的空气涌进病房。女孩今天穿了件军绿色衬衫，戴了一顶女兵船帽。爱德华不自觉地拿她和刚才的护士做对比……除了身高，肤色外两个女孩模样上的区分也是巨大的。他不明白同是亚洲中国人怎么长得像不同进化时期产物？在美国，女孩子都会涂脂抹粉打扮自己，而他在中国很少见到化装的女人，除了战争影响，更多的是中国女人似乎不太注意打扮。眼前这薛上校，算是个代表，人长得很漂亮却整天穿件军装，弄得和男人婆似地。爱德华并不反感她穿军装，只是那军衔确实让他多少别扭……还好今天薛芳的衬衫上没有官衔标识，显得平易近人。女孩拿起水果罐头，和桌上的军刀递给他。
他接过罐头，忽然想起似乎有人告诉过他，薛芳和陈国良已经是恋人关系。就他在垒允基地观察也发觉两人不一般。于是一边用伞绳刀开罐头一边说“芳，你不是真的要嫁给他吧，我……那个……”那刀卡在铁皮上“我那个……中国学生……”
罐头打开了递给薛芳，薛芳推回来，将拿洗过的勺子塞进他的手里，然后转身避开他的目光说“你就别管了，国难期间我是不会谈婚论嫁的……”说完去整理他在小桌上的垃圾，在女孩收拾他枕头边上的杂物时，偶然发现一本AgnesSmedley撰写的《CHINAFIGHTSBACK》英文版【注解：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撰写的《中国在反击》】那书和几本美国杂志混在一起。女孩手里停顿住，慌忙拿起来翻看。
“这书不错，他们刚从美国给我邮来得……你拿去看看，是在说中国的事。”
薛芳仔细地翻着《中国在反击》，谨慎地提醒他说“这可是禁书，你要藏好，否则会有麻烦。”
爱德华耸耸肩“麻烦？没有，这书很好，我们是雇佣军没人找麻烦。”
薛芳将书塞在杂志最底下“你还是要小心些为妙，它属于赤色书籍，BIS（军统机构）可说了，所有亲共份子都会被调查，甚至禁飞……我看呐，你也基本好了，过几天我给你办出院手续……快点吃吧，一会儿我陪你出走走，听指挥中心的气象报告说，下午是个晴天。”
一听说能出去放放风，爱德华他象小孩子一样举着罐头“好哦，我又能飞了！可憋死我了！我们去哪里？……你给我做导游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去哪里由我来安排。你中文讲得再好，也不代表你就了解这里。你一直在军营里，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中国日常生活，这会对你，对这场战争，对那本书（指《中国在反击》）会有个更全面认识……车就在外面。我先去医生那里给你请假。”说完出了病房。
爱德华来中国参战后，虽然转辗后方各地，但多数是在机场和军营。来中国前他曾经查找过不少人文风情资料，但书上说的中国和满街逃难的乞丐一比立刻令人沮丧。街市，对于这些洋人来说不仅仅是落后无聊，有时还充满畏惧，刚到中国那会儿，他们甚至觉得那些盯着他们的目光中有种威胁。幸好有国军和政府大力宣传，说这些美国人是来帮助打鬼子的，还在他们飞行服上缝制中文说明。他们的境况才好转起来……指导他们飞虎队在天空赶走空袭的日军轰炸机，当地百姓才对他们有了好感。中国街市、中国人家对这些西方人充满神秘感。吃着从美国空运来的水果罐头。无意见看了眼罐头盒上的字母，眼睛一亮——美国！加州！那是他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