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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鳖泠

那道人生得粗短肥胖,却是天生异相,目中双瞳竟有一圈金芒。但听道人笑道:小丫头年纪不大,也知道找情郎啦?

黑衣女子啐了一口:你这王八道人,卑鄙龌龊,昨天暗算我不成,逃得倒挺快。今天还敢来此,定让我爹摔裂你的龟壳!

李道中闻言仔细打量那道人,发现他后背隆起,似是背了一圆形大盾,果然活脱脱一副王八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道人却不着恼,脸上笑容不变,扫了一眼李道中,道:丫头不必利嘴。我和你爹几百年的交情,这次来正要见故人一面。可惜你爹放不开当年些须误会,总是不肯见我。

黑衣女子道:有本事你直接找我爹爹去,暗算我算什么好汉?!

道人缓缓走近,道:丫头你也别使言语挤兑我。我也不为难你,只要擒住你,不愁你爹不出来见我。

李道中和黑衣女子双双纵起,看见彼此都能起身,忍不住都有些脸红心跳。这时,那道人双掌一搓,一股淡白色烟雾顿时弥漫开了。天色本已向晚,残阳似血,晚风吹来,白烟袅袅,竟未四散,反而结成一张若隐若现的网,网上点点荧光,似是剧毒无比,直向李道中二人罩来。场面一时诡异至极,道人双瞳一瞬不瞬,淡淡道:两个小家伙束手就擒罢,小心本王一时失手,故人面上须不好看。

李道中二人心内暗暗叫苦,二人虽已可以跃起,但俱是元力尽失,只能闭目待擒。李道中担心网上剧毒沾染黑衣女子,一时未及多想,转身抱住女子。女子知他的用意,也不挣扎,心内又是感激,又是害羞,嘤咛一声,瑧首深埋在李道中肩头。

眼看那道白网堪堪到了李道中二人头顶,奇变却生。李道中体内九头乌鸦突然兴奋齐鸣,血肉似受鸣声所激,也开始急速流动起来,李道中在这瞬间忽然感觉那血肉的流动竟像是当年的元气的流动,一时酣畅淋漓,不由得一声呼啸,左手环着女子,右掌顺势拍出。那张网被掌势略荡了开去,竟不能落将下来。道人脸色微变,沉声道:萤火之微,也敢争光!言罢踏前一步,双掌往外一牵,白网下坠之势陡增。李道中在观中本只随意学了打坐吐纳之术,其余神通剑法一概未练,此时只能松开女子,双掌朝上乱挥。那网被掌所击之处向外凹起,但其余部分依旧向下收紧。白网离二人本已极近,瞬间已触到二人身上。

白网竟是虚幻之物,纯是道人元气结成,一触到二人身体,就飞速绕着二人自动结成绳结,将李道中和女子捆了一个结实。白网实无剧毒,只是道人元气阴寒彻骨,李道中被元气所围,顿时冷入骨髓,双唇轻颤。此时他体内乌鸦又一声怒鸣,这回鸣声音之大,透出体外,连道人也可听见。道人见二人束手就缚,脸上未现喜色,反闻声露出狐疑惶恐之意,脚下不自觉退了半步,嘴角抽动,忖道:这小子甚么来头?这鸣声竟似是。。。。。。

李道中胸中那脉络之网内炙热随鸣叫而起,但这回却不似往常,只是闷在脉网之内不断增温,反渗入体内新结那道暗青色脉络。几息间暖意游遍全身,一身冰寒之意尽去。怀中那女子满脸青白之色转淡,也是寒意略消。李道中体内群鸦第三次齐鸣,一股巨热寻着发泄通道,瞬间在全身仿佛爆炸开来。李道中身上放出耀眼光芒,缚在二人身上的道人元气也被热力所侵,寸寸裂将开来。

矮胖道人闷哼一声,一时不察元神微微受损,心头恨极,下手再不顾忌。但见他突然阔口一张,露出一排细碎利齿,一口暗黑色雾气出口就化成一羽飞箭模样,直冲二人而来。那雾箭来速快得不可思议,发出尖锐破空之声。李道中二人根本不及反应,雾气已临面门。道人忌惮李道中身上热意,谋定后动,雾箭并未直接射入李道中身体,而是在将临未临之际突然重新散开,仿佛漫天落尘,一点点落在二人身上。这次的雾气再非纯是阴寒,已带上道人天生阴秽之毒。那毒尘进入二人体内,瞬间散遍全身。因其细碎之极,无孔不入,且本为元力之屑,一旦入体便会自动游走不息,任多大神通修士都难以抵御,更何况二人一个元力已失,一个神通低微,对新得强大元力根本不知操控。二人根本无计可抗,只觉一身麻痒,如入荆棘,几息内便手脚麻软,瘫倒在地。偏偏那毒本源自天地某界至淫至秽之气,二人倒卧地上,却觉满心亢奋,一身燥热。

道人微哂一声:你这小子来头再大,但凭你这低微修为,妄图抵抗也只是自找苦头吃。

这毒遗祸甚大,道人知道这么一来,和黑衣女子之父的梁子就更结得大了,而自己这回上门却实有相求之意,恐怕来意更加难遂了。而李道中来头似是极大,若不灭口,后患无穷。且他体内异物若猜测无误的话,善加导引,足以让自己修为更上层次。想到这里,道人恶意勃生,伸掌拍往李道中头顶,竟想对他施展搜魂刮魄大法,生吞李道中生魂。这搜魂大法是道人生来即有的本领,非比寻常修仙之士后天所练的神通,使起来轻车熟路。但道人知道李道中来头甚大,倒也不敢大意,元力尽出,以多年悟得漩涡之意,化成一个个螺旋元劲,钻入李道中体内。倒也亏得他谨慎,才没有像黑衣女子之前那般吃个大亏。

原来李道中虽身中奇毒,但浑身说不清是血肉还是元力的东西却依旧川流不息,虽无法冲灭混在其间的点点毒尘,却无大滞。道人螺旋元劲甫入李道中体内,就知不妙。那些连串而入的螺旋元劲与毒尘相较,形体却大得多,被李道中血肉暗流一冲,像大河里的多多微小浪花,瞬间破裂。其上蕴涵的阴寒之意,也马上消融于李道中那贯通全身的炙热之中。道人及时撤掌,虽是咬牙切齿,一时半会还真是无计可施。道人面色阴冷,瞬间作出决断,不敢再贪李道中体内那九头火鸦之力,一手从后背抽出那圆形巨盾,口中道:小子,能死在本王多年未用的玄龟阴盾之下,也算是你的造化。

这时,远处陡的传来一声轻哼:鳖泠小儿,鹃儿有半分差池,我必破当年之誓,教你形神俱灭!声音未歇,一青衣老者已鬼魅般现身在道人身后数步,来速竟似比声音还快。那青衣老者衣着朴素,双袖无风自动,不见如何动作,元气已罩定全场,气势逼人。恍惚间,原本四周为夜风拂动的木叶,再也不见纹丝动荡,场中半点声音皆无,诡异的是连激流而下的山泉,竟也在瞬间结冰般凝实。

道人神色未变,只是眼中金芒大盛,也不回头,笑道:得见故人,兴何如之?

青衣老者一入场中,即已察知黑衣女子虽中阴毒,但以其天生至阴之体,虽则拔除有些麻烦,倒也并无大患。神色一松间,四周一切又恢复正常。

道人又道:令爱虽中我黄泉之毒,但无大碍。一时错手,还望王兄见谅则个。

青衣老者缓缓走至道人对面,负着双手深深看了道人一眼,道:今天我不杀你。你来意我自然知道,但想借宝,却是没有半分可能。

道人强笑道:王兄悲天悯人,视蜀中万千苍生如子。如今那泼猴不甘困居一隅,勾结孽龙,意图染指川中,王兄安能坐视?

青衣老者微哂道:我归隐青城已数甲子,早已只是一介闲修,就别再称我什么王兄了。蜀中近日虽将大乱,自有其他大德出手,无须我来多事。

道人在青城寻访这老者数月,今日终于得见,虽知旧日恩怨实是难解,但此时怎甘就此离去,唯一沉吟,道:我知从前所负王兄极多,但蜀中黎民却对王兄追念不已,立祠祭祀,所在多是。王兄不借我那异宝,以当世诸大能的修为,能敌那泼猴的实在寥寥无几。

青衣老者修为再深,闻此也不禁大怒,须眉俱张,原本如老学究般清癯的脸上竟然满是王霸之气:我称王蜀中数百年,虽无大恩泽于众民,好歹还为中原留一片净土。当年误信于你,成你子孙数百年基业,你却作威作福,故弄神迹,数百年来残害童男童女不知凡几,今日还有脸面跟我提什么黎民疾苦?!

道人笑道:王兄隐居山中,倒也耳目灵通,只是。。。。。道人顿了一顿,念及此行若不获那件至宝,千年谋算眼见成空。此次来犯之敌神通广大,自己再想暗藏川中诸水隐修大法根本无望。心中顿时决断,不顾利害,怪笑着斜睨老者续道:只是,利夫人让我向王兄致意。。。。。。

青衣老者再也按捺不住,负在背后的左手凭空一引,一线银光倏忽而来,手中已握着一把形状怪异的短剑。

道人冷哼道:王兄这井中七法,倒是久违得很了。

青衣老者更不打话,喝道:漾!

手中短剑圈了几圈,元气四散,身周百丈之内,忽起无数细小涟漪。每一圈元力皆遵规则以近乎完美的圆周轨迹荡漾开来。道人身处其中,顿觉自己如误坠井中之蝼蚁,每一圈俱是惊涛骇浪,且那些涟漪彼此激荡,轨迹变幻无穷,教人无可闪躲。

好在这鳖泠道人生自地底黄泉,更久居水域,对这悟自水中的神通深谙其道。虽知自己修为与这老者相若,但若强以元力抗衡,一旦击破任何一个涟漪,所有元力轨迹都将跟着连锁变化,到时更是穷于应付,逃无可逃。道人一念至此,在万千涟漪中丝毫不敢妄动,元力不放出丝毫,只在体内反复流转守住身子,仿佛飘于水面的一根浮梗,虽然随水荡漾翻覆,却也丝毫不受老者元力所伤。

李道中和黑衣女子虽在圈内,但以老者神通,自不至受元力误伤。只是身临其境,暗自心惊,方知对元力的操纵竟可细腻到如斯程度。从前所闻所见,尽是追求元力不断攀升,以期进阶更高境界。同辈间争斗,除以力取胜外,只是追求各种法宝与诡异法门,而这老者根本没使任何法宝,纯靠操纵元力,就成如此惊人威力。即便以他那骇人听闻的推衍之力,也无法算出那荡漾开来的元力轨迹。因为任何计算之后的反击,都将影响元力后续的异动,之前的推衍计算便成白费。那老者只是随手用短剑圈了几圈,便继续负手而立,再无动作。仿佛只是生造出一世界后,俯视坠入其间的存在自生自灭。李道中想起自行参悟的鼎炉法门,心中似有所悟。

李道中正沉思间,那老者左手又微微一动,手中短剑略侧,口中低喝道:照!其时天色虽已向晚,但还是能影影绰绰看得见五步之内。随着那短剑一侧,四周却竟然突然在瞬间变得漆黑,那黑浓重得简直有如实质,场中诸人都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一个粘稠的泥沼。所有的光线都被那把短剑牵引,最终聚集在短剑剑身,而后猛的爆开。爆开的过程虽然迅猛,但未见璀璨之芒。所有光线在一瞬间被绝对平均地分布在方圆两丈之内,所有人、树、山石居然变得极其清晰,最诡异的还是,所有物体都没有任何影子。老者的元力刚才还似涟漪般层层荡开,现在却随着那光线均匀地摊开,那么均匀,简直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整个场景看起来就像一无波古井的水面,所有身在其中的人亦随之感觉自己变成了这个平面上扁平的影子。最怪异的是在这面水上,赫然竟有相应的人、树、山石,诸物皆备。李道中简直要疯了,因为在此刻他完全无法辨清自己究竟是影子,还是本体。鳖泠道人也一样的惊惧,忍不住五指一张,每一根手指上的指甲似乎陡的长了数寸,闪耀点点精芒,但在面水上那凭空出现的鳖泠道人也毫厘无差地做了相应动作。同时,水面似乎也因为这道人的动作而微微漾动了一下。就只这么一漾,鳖泠道人心头一跳,一口绿血喷了出来。鳖泠道人当年初见这名老者时,修为相去无几,这几年自恃精进不懈,才敢来打那件天地异宝的主意。谁知一时托大,被抢了先着,满身神通半分都无法施展出来,即已身受重创,而且那水面虽然一漾后瞬即回归死一般的平静,但却隐隐内蕴某种无法抵抗的力量,阻止任何破坏那种平均的行为。他再也不敢怠慢,凝聚全身元力,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外一吐。一股灰白细丝越过镜面直飞三丈之外的一棵巨木的树干,缠绕数圈后,道人猛的一扯,飞身而出那梦魇一般的井面。一出井面,又是一口绿血吐出,神色萎靡,当是再受重创。他一出局面,整个井面也随之消失不见,李道中也跟着长出了口气。前后其实不过数息间,但教人真似做了一场永不能苏醒的噩梦。

没等青衣老者再有动作,鳖泠道人早已使出压箱底神通,两手十指相扣,成一泉眼状。一股元力从中如大河激流般澎湃而出,大有冲垮万物之势。李道中与黑衣女子的位置在鳖泠道人与老者中间,这下首当其冲,顿时感觉如同坠入一条阴冷粘稠而又暗流汹涌的滔天大河之中。这条元力之河虽然感觉粘稠势大,却似无半分浮力,一陷期间,转眼就要没顶。水底暗流汹涌击来,李道中毫无抵抗之道。还好那瞬间几百次的冲击,无论击在他的身体的那个部位,马上便被他体内那暗青色的新成脉络束住,虽则汹涌依旧,但如水入河道,在李道中体内循路周流,等到了与脉络之网接近处,来势已弱。饶是如此,李道中还是禁不住那体内反复的冲击,但觉五脏异位,心头烦闷已极,喉头一甜,将将忍住才没有当场狂喷鲜血。

青衣老者在这大河迸流之声中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轻道:深!

以他身体为中心,突然形成一股圆柱形的强大吸力,黑衣女子和李道中先后飞至他身侧。他见李道中似乎行若无事,心中微讶,暗道:这孩子果然不可低估。元力之流转眼已冲至青衣老者面前,但那老者却和李道中三人一同消隐而成一圈仿若不存的黑洞,那道强大元力不受任何阻碍般穿过他们而去。鳖灵道人觉得自己全身元力竟似注入一口深不可测之井,永远都探不到底,心下不由暗惊,顿生退逃之心。

青衣老者又淡淡道:以你元力之强,此式黄泉迸流威势当不止此,何不全力使将出来?

鳖泠道人暗暗叫苦,原本他元力强悍,在同级修士中也算佼佼者,只是刚才贪图李道中九鸦之力而施展搜魂刮魄大法时,意外丧失小半,方才强行脱出老者井中之照时,又折了两成,此时神通威力已不及平日一半。虽然威力最强的黄泉不返并未使出,但那几乎是玉石俱焚的逆天神通。平日危急时使出,还可以靠玄龟阴盾自浮于黄泉之流上。但此时元力大损,那本体法宝恐不能操纵如意,一个不小心,便可能自陷黄泉,万世不拔。可此行关系极大,不行险施为,想得老者异宝根本无法如愿。心中挣扎,一时难以委决。

青衣老者似是完全没注意道人天人交战,又叹道:唉,我几百年隐修,自断怨念,原以为可上窥天道,却依旧修为尚浅,戾气未消。

鳖泠道人打了个哈哈,道:王兄井中七法只出其三,便让我成了井底之蛙,再如此说,未免过谦之甚。只是王兄绝然出手,当真不再半分在意利夫人了么?

青衣老者眉如远山,闻言一皱,眉目间竟似有无限怅惘。

鳖泠道人等了半盏茶,看那老者只是低头无言,心中顿生侥幸,便又出言相挑:王兄和利夫人其实天造地设,我本欲成全。。。。。

未等他说完,青衣老者斥道:无耻!

鳖灵道人一震之下立时全神戒备,青衣老者道:不教你知道甚么是威势,看来你总不甘无获而归,也罢,你便领教领教我这几百年唯一新修出的招数。话音未落,青衣老者忽然消失不见,亩许大漫天黑云猝不及防间从天压来!

那黑云压近,却是数以千万计的子规鸟!无数子规忽同声清鸣,汇成惊天动地之声。这压天盖地的声音却不似想象中那般骇人,反而深含生机,整座青城山上所有生灵似乎都在应和这一声鸣叫,无限生长之意藤蔓般交错,场中数人一时目不暇给,直如暮春行于江**中,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更无半分抵抗之意。

鳖泠道人怪叫一声,不敢再有半点犹豫,背后玄龟之盾上突然亮出数点光芒。道人翻身一滚,缩入盾中。那盾竟如通灵,疾若轮转,贴地飞速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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