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肖从杂志社的写字楼里出来，一时犯了难。这个时间点回家，一定会被李妈妈瞧出端倪。虽说这事隐瞒不了多久，而且她压根儿也没打算瞒着，但一想起两个月前的那顿晚饭，她就忍不住泄气。想想当初的意气风发，再看看现在的灰头土脸，真是绝佳的讽刺。
萧肖不明白Vivian到底怎么想的，她明明已经按照她的意思递交辞呈，可她竟露出那样一副表情，仿佛在看一只外星物种，末了还让她再考虑考虑，现在权当带薪休假。如果女人心都是海底针，那她这位女上司的心无疑是珊瑚海里的原子针。
“青城”所在的地段正是Z市繁华的商业圈，与中诚大楼只隔着两条街。萧肖百无聊赖地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跟着人群随波逐流，在经过街角的一间宠物店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窗，一只两个月左右的赤色秋田犬正安静地趴在象牙色的木地板上。它亮晶晶的圆眼睛，让萧肖想起儿时泡在鱼缸里的玻璃球。她不知不觉地蹲下身子，隔着厚厚的玻璃直视那两颗玻璃球。仿佛心有灵犀似的，窗户里的秋田犬猛地站起来，仰起头贴着玻璃嗅起来，大而丰满的卷尾巴不住地摇动。
萧肖微笑着敲了敲玻璃，便起身进了宠物店。没等年轻的女老板迎上来，那只秋田已经乐颠颠地跑了过来。萧肖弯腰把它抱起，好让它热情的小爪子不挂破她腿上的藏蓝色丝袜。
“阿呆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女老板乐呵呵地走过来，摸了摸萧肖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
“它叫阿呆？”
“是啊，它平时不怎么活动，总是喜欢趴在窗前看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我甚至一度以为它患了忧郁症。”
萧肖抬头观察四周围，发现其他的宠物都是关在笼子里，偏偏只有阿呆在外面，于是开口问道，“阿呆是你养的？为什么只有它不在笼子里？”
女老板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阿呆是我一个朋友的。她出了点事情，没办法再照顾它，就放在了我这里，托我为它找个新主人。难得看它这样活泼好动，平日里它都不怎么搭理人…”
“它的耳朵怎么回事？”萧肖的手指轻轻抚过阿呆的左耳朵，那里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咬掉了。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朋友送它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女老板眼神闪烁，显然不愿多谈。
萧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想来也不是多么愉快的回忆。与女老板又聊了一阵，萧肖便放下阿呆要走。不是她不想养它，是泽哥哥对动物毛过敏，所以秦家从来不养带毛的动物，至多也就养养鱼、种种花儿什么的。
萧肖每走一步，阿呆就紧紧地跟在后面，像一个贴身的小尾巴。
“阿呆，回来！”女老板在后面轻声呵斥。
阿呆弱弱的呜咽声传来，萧肖握上门把的手突然就变得没有力气，脑子里全是阿呆亮亮的黑眼睛和缺了尖尖的毛耳朵。
一个小时后，中诚大楼的大堂里，进进出出的男人，女人，皆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看着急奔墙边沙发而去的年轻女人，和她怀里的小狗。
萧肖可管不了那么多，她手忙脚乱地用一只手抱住阿呆，腾出另一只手把肩膀上挎着的大袋子急切地卸到沙发上，自己也顺势窝进了沙发里。袋子里装满了阿呆的生活必需品和玩具，满满当当的，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萧肖还没来得及平复呼吸，迎面走过来一个身强体壮的保安，来人先是看了一眼她怀里的阿呆，然后对她说，“对不起，小姐。这里不允许携带宠物。”
萧肖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脸颊发烫，“哦，这个我知道。但是，是你们柳总让我过来的，这是他的狗。不信你可以给他打电话，我姓萧…”
保安半信半疑，留下一句“稍等”，便往前台去了。
萧肖继续坐在沙发里等，心里不住地犯嘀咕。他以前好像说过，不喜欢猫猫狗狗的，嫌烦。自己这样先斩后奏会不会惹他生气？虽然他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对她冷冰冰，但保不住他生气后会不会再变回去。萧肖知道自己这样做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但她实在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被她强的人选。
几分钟过后，走过来一个人，不是刚才的年轻保安，而是换成了一位漂亮的前台小姐，萧肖记得上次来送杂志时就是她接待的她。
“不好意思，萧小姐。柳总现在不在公司，您可以到他的办公室等他。我带您上去。”
“我能抱着它吗？”萧肖特意抬了抬怀里的阿呆。
“这个…柳总他没吩咐过。不过，如果是柳总自己的狗，应该是可以的。”
两个人正说话间，正门处进来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时间，大堂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着领头的冷酷男人鞠躬。
萧肖本欲随大流，但碍于手里的阿呆，没能行礼。转念一想，她都已经递了辞呈，不能再算作“青城”的员工，这样一来，完全可以不必向他行礼。
“汪…”一直安静乖巧的阿呆突然叫了一声，回音回荡在挑高的大堂里，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萧肖迅速低下头捂住阿呆的嘴，眼睛盯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作游思状。心里一个劲地哀嚎，当我不存在，当我不存在…
柳羿远远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微微扬起嘴角，侧首吩咐身后的几个部门经理，“你们先各自回部门，十分钟后开会。”
一干不明所以的人点头领命而去，只有刘翰生悄悄地憋着笑。
萧肖一直尴尬地低着头，耳朵却异常灵敏地捕捉着周边的风吹草动。一阵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着她熟悉的淡淡薄荷味道。萧肖偷偷地勾勾唇角，等到光亮的皮鞋尖对上自己的脚尖时才抬起头。她盯着柳羿墨玉一般的眼珠看了看，略带讨好的“嘿嘿”干笑几声。
柳羿强掩住眼里的惊喜，旁若无人地抬起掌心去拭她额角的细汗，“瞧你这一脸的汗，不好好在‘青城’上班，抱这么一只笨狗做什么？”
“别这么说它，它能听懂。”萧肖不满地轻声嘟囔。
看到这一幕，距离两人一步之遥的前台小姐瞬间石化，漂亮的脸孔只剩下错愕。这个人是谁？谁能告诉她，这个人还是不是她们那个冷酷寡情，高高在上的“冰雕Boss”？
“看着别人发呆，好像不是你的工作。”
前台小姐被冰冷的语调惊醒，慌乱地鞠了一躬，匆匆离开。
萧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对面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高大男人，柔声嗔道，“干嘛又摆出这幅样子，是要吓唬谁。”
“吓唬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柳羿低笑。
“哦，对了，我来介绍一下，”萧肖抓起阿呆的一只毛爪子，朝柳羿挥了挥，郑重其事地开口，“这是阿呆，这是柳羿，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相处。来，握个手。”
柳羿黑线挂额，难以置信，说，“你叫我和一条狗做家人？还是一条缺半只耳朵的秋田幼犬？”
“哎，你干什么？揭人伤疤很残忍的…”萧肖心疼地捂住阿呆残缺的耳朵。
“是狗，不是人。”
“揭狗伤疤更残忍，它又不会说话。”
“……”
柳羿无语，径直提起沙发上的大袋子，搂过某个不满的小女人，进了专用电梯。
因为柳羿语言不当，无形中伤害了阿呆幼小的心灵，所有萧肖决定代表正义的力量制裁他，并当庭强制其签下处罚条约，具体包括两大要点，第一，柳羿必须与阿呆共享其在市中心的豪华公寓，并且定期定量地负责它的食物供应；第二，作为法定监护人，萧肖有权不定期地探望阿呆，以监督柳羿是否做到第一条。此条约简称“割地赔食”。
如果被刘翰生知道柳羿签订这么个丧权辱名的条约，他一定会跳着脚大喊，“爱萧及狗，爱萧及狗！”
萧肖整个下午都泡在柳羿的公寓里。她替阿呆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选好窝，又摆好食盆，接着跑到卫生间安置狗洁具，并铺上尿片。好在阿呆已经习惯了在洁具上上厕所，省去了不少麻烦。要不然凭柳羿的脾气，打死也不能同意和阿呆共处一室。
有阿呆陪在身边，萧肖能暂时忘记工作上的烦心事。中午吃饭时，柳羿还问起来，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一点，也不管他是不是听明白，就草草地换了话题。最后，还用玩笑的口吻嘱咐他，“你可不要滥用私权，否则我就真不干了，到时候你就是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到我这样的员工啦。”笑过之后是短暂的沉默，“我不想靠秦家，也不想靠你，何况我已经打过一次人情牌。”
柳羿倒是没继续追问，痛快地答了一声，“好。”
林子苏的电话还是关机，萧肖决定晚上去Memory碰碰运气，苏小暖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她的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