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几日过去，春天刚暖过，又刮起了凛冽地风，自上次出门，已经有段时间了。英子手里绣着并蒂莲花地荷包，又悄然望了一眼坐在床边看书地小姐，很是纳闷。
慕云自那次回来之后，便未再同她说过出门地事。上次是平安归来，老爷忙于政事倒也没有发现。只是小姐总是在看书地闲暇，会取出平安扣发呆。英子看不懂小姐地心思，他们家地小姐和别家地小姐都不同。
英子早在江南时，便是慕云地贴身丫头，那时候小姐还姓李不姓鄂，也没有兄弟姐妹，只有英子一个人陪着她玩。老爷出现在夫人死去地时候，他拉住小姐地手，回了京城，从此告别了江南地日子。回了京城，小姐开始学很多东西，性子也比之前安静了许多，但这些大多是表面上而已。她依然喜欢男扮女装带着英子偷偷跑出去，仍然说自己姓李，仍然叫做慕云。小姐总说满汉不应该分家，满汉是一家的，不过她是汉人，因为她额娘就是汉人，可老爷一却直说她是汉军旗地小姐，她是满人。小姐常说，那个自己丢在了江南。但英子懂，那个叫做李慕云地小姐还在，没有丢在江南，她存在于闹市地街头，只是不能生存于府中，府中，只有那个被换做卿婉的满族小姐。
英子本是自己学刺绣，知道小姐不喜这个，想着自己以后学好了，可以给小姐绣各种样式的，她太小，并不是十分懂得刺绣地涵义，绣的纵然不好，小姐也说是好的。她端详着手上地并蒂莲花，好似进步了些，便讨巧地上前凑近小姐。
慕云本是看着平安扣发呆，不自禁愣神凝视，倒是这平安扣旁生生多出一只小手上面摆着修好地小荷包，把她吓了一跳。明明是吓到，脸上表情倒是没有什么，还是那一副淡淡地样子。她性子两极，活泼有余又安静有余，倒是自从在这府中，修炼出了官家小姐地气度，心中有惊却面上不动。她眼光一敛，
知道是英子修好了显摆一下，便接过荷包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下。
“极好的，英子，你绣功进步很快啊。”慕云仔细端详着手上地粉色并蒂莲荷包道。
英子听着很高兴，稚嫩地脸半仰着看她：“小姐，可惜我学不会夫人地苏绣，那才是极好的呢。小姐明明是夫人教的，绣的才是极好的，只是小姐不肯绣，才显得我会绣而已。小姐若是绣，便一定是绣的最好的了。”
慕云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英子柔和地道：“娘就是绣的好，遇上了爹，可那又怎样，爹还是把我们安置在了江南，直到娘走了，才把我接回。娘走了，也把她的绣功带走吧，我做不成娘那样水做的女人，就做我自己好了。”
英子似懂非懂地看着她，问：“小姐，若是有一天，你要送人荷包，怎么办呢？”
慕云侧脸看着手中地平安扣，说：“如这平安扣一般，即使是上师送的，也不见得出自他的手做出来的。”又狡黠地别过头看英子说，“不是还有你么？你看你这绣工出众，以后定然是要依靠你为我绣嫁妆咯。”
英子笑着起身道：“那我再去练习练习，哈哈，小姐真是没羞，已经开始想让我绣嫁妆了，明明还没有出嫁，羞羞羞。”她一边跳着一边跑向门口，结果迎面撞上了人，哎呦了一声就跪了下去。
慕云听到英子惊呼，连忙起身走到门口，一眼便看到英子跪在地上，头低低的，嘴里喊着夫人。
来的女人年龄三十左右地模样，一身墨绿色缎面长裙，领口袖口均是胭脂色绣花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没有半分凌乱，发髻上插着简单地翠玉簪子花配，眼光虽是柔和，面上却带着严肃，正是鄂硕府上地主母夫人。
慕云看到嫡母，立刻行礼问安：“额娘。”
夫人眼光飘过她身上翠绿色地绣花裙道：“卿婉，起来吧。”说罢，在慕云地簇拥下，进了屋坐下。李慕云背着手冲英子摆了摆，英子立刻会意跑出去了。
慕云陪着夫人进了屋，小心翼翼地立在桌角问：“额娘，今日气色看着不错。”
夫人眼光柔和地看了一眼她道：“这几日身体倒是好了许多，便想着过来看看你。老爷昨日还问起你最近地情况，看来最近老爷已经忙地没空过问你了，额娘自然是要来看看你。”说罢又瞟了一眼她背后地书桌。
英子及时地进来奉了茶，夫人接过茶，掀起茶碗静静地看着碗里地茶，不抬头地说：“英子，小姐今年已经十二了，你比小姐小也已经满十岁了，要稳重些。”
英子听得夫人是在训斥自己，便跪下道：“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夫人抬起眼，喝了口茶道：“起来吧。”又转而问慕云，“卿婉，额娘看你书又读了许多是不是？你读书自然是好的，只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过两年，宫里便要大选，上三旗必然是要递单子的。你若是选进去了，书读得太多反而不是好事，倒不如闲暇时多在女红上面下下功夫。”
慕云并不喜欢卿婉这个名字，可是父亲和夫人都喜欢这样叫她，她也只是一味地应承着罢了。而现在，又说起进宫地事，她脸上依旧是淡淡地，若是命运能主宰，她定然愿意活在江南，哪怕一辈子风餐露宿，也比这笼中鸟儿的半点不由人要好得多。
她垂首，默然。
夫人看她不应声，便道是害羞了，脸上又柔和了许多，起身，伸手抓过她地手抚着劝慰道：“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满人家地女儿进宫也自然是好的，总比晃荡在外嫁得落魄要强。放心，额娘只你这一个女儿，定然不会亏待你的，你是额娘和你弟弟的指望。”
慕云抬眼，迎着这柔和地目光，虽说夫人和娘的样子完全不像，却有着同样柔和地目光，倒也是让她心里暖了一暖，只是这命运到底不由得自己做主，哎。“额娘，女儿不见得会被选入宫的，现在说这些都是过早。若是可以，女儿愿一直侍奉阿玛额娘左右，不离开。”
“傻孩子，你早晚是要嫁人的，你阿玛虽不愿你入宫，可是单子都是要递上去的，若是额娘看，谁家的女儿自然都不如咱们家的好。咱们满人上三旗一直入选几率很大，你又是相貌品德样样齐全，估摸着，定然是入选的。莫要害羞，若真是如老爷所愿没有中选，额娘也会给你找个稳妥的人家。”夫人说完，不待慕云作何反应，便道累了，被贴身婢女扶着走了出去。
夫人一走，这屋子里又静的连窗外地花枝被风吹动地声音都听得真切了，可惜春风不懂，不懂她的心。
她微微叹气，自己磨了墨，枕好纸张，提笔落下乱草，仿佛那墨汁与纸张之间，能听得懂她心底淡淡地喘息。
英子跑进来，站在桌子边问：“小姐，怎么你明明没到出嫁的年龄，夫人已经谈起你入宫的事儿了呢？”
慕云边在纸上狂草着，边道：“定是阿玛和额娘说了什么，才会让额娘身体刚好，就过来看我吧。”说着又停笔，歪着头问：“莫非皇上要大婚了？”
英子双手拄在桌子上托着腮道：“小姐，不会吧，进来没听说有要选秀女的啊？再说，要选小姐也应该不在册上吧，没到年龄呢。”
慕云停了笔搁置在砚台上，眯起眼睛笑着问英子：“你倒是知道的多。走，陪我溜达溜达去。”
英子脸色一惊，低呼：“小姐，你刚好两天，又要……”
慕云打断她道：“你刚才没听额娘说么，阿玛最近忙，忙啊，这是个好日子。”说罢便进了内室去换衣服，英子虽然垂头丧气，也只得乖乖地跟了进去。
皇城内，慈宁宫中，太后太后稳坐于正中右侧，玉琴嬷嬷立于她身侧，而皇上坐于正中左侧。
太后太后一身金黄色秀凤盘纹华服，头上戴着金簪和翡翠玛瑙珠花，华丽而又不是气度，她依旧光彩照人地脸上隐隐挂着担忧，终是开口问：“皇上，哀家知道你不喜别人牵制你，只是已然隐忍多年，我们不可在没有把握地时候，做一些事情。皇上懂哀家的意思么？”
此时地楚晨又恢复了宫中皇上地模样，他的肆意妄为与爽朗张狂都是在宫外，而这宫内只有这个谦恭地皇上福临而已。他应承着点头，目光坚定地道：“皇额娘，朕知道，绝不会恣意妄为。”
太后太后地脸上瞬间缓和了下来，目光柔柔地：“皇上，皇额娘有件事情还是要和皇上商量的。”
福临脸色温和地问：“皇额娘可是说大婚的事情？”
太后一脸喜色，她抿着嘴儿道：“看来皇上比哀家这个做额娘地收到地消息还要快。确是大婚地事情，皇上应该知道清太祖定下地国策是皇后必然要选一位蒙古格格过来，这代代相传都没有变过的。皇上已然十三岁了，眼看都要到亲政地年纪了，必然是要选一位蒙古格格过来的，皇额娘的侄女博尔济吉特氏已然动身进京了，估计个把个月便能到了，皇上可还记得这个表妹？”
福临脸上挂着笑，心中异样，却也不怪皇额娘，满蒙联姻是国策，反正皇后选了就选了，放在宫里也不会怎样。“皇额娘，朕对表妹地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是记得长得不错。皇额娘选的，固然是好的，儿子自然是听皇额娘的。”
太后太后面露喜色地对着玉琴嬷嬷道：“玉琴，你快看看，皇上这是高兴了，连称呼都忘记规矩了。哀家是多少年没听皇上自称是儿子了，哀家心中知道皇上是懂事了，懂事了。”
玉琴嬷嬷适时地道：“太后，皇上是感念太后地恩德呢。”
这愉悦地谈话氛围仅限于在慈宁宫内，出了慈宁宫，皇上脸上地笑就收了起来，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会有一位蒙古格格入主中宫，只是他不愿意那个即将要成为自己妻子的人，是个连见都没有见过地人，他不记得儿时表妹地模样，即使记得又怎样，不懂事的年纪里，他怎么会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知道皇额娘地辛苦，周旋于摄政王和儿子之间，必然是要权衡很多的，皇额娘能忍耐的，他也忍耐地了的。
小柱子看不清皇上脸上地颜色，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安静而悄无声息。皇上突然问：“小柱子，这几日可有人过京城酒楼来找我？”
小柱子连忙答着：“皇上，没有，奴才才刚还问过。”
皇上沉默，停下了脚步，转身往回走：“小柱子，收拾一下，出宫。”
这一次小柱子没有阻拦，他知道，主子心情定然是不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