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林弹雨,浓烟滚滚。
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季风缩在战壕里,瑟瑟发抖,四周插满了箭矢和断裂的刀枪。
身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双目紧闭,靠着战壕一动不动。
季风攥紧双拳,满脸肃穆的看着他。
只见这男子歪着脑袋,张着嘴巴,发出“呼呼”的打鼾声,嘴角边挂着一条泛黄的口水,正沿着下巴缓缓流下。
季风发自内心的敬佩:“炮火震天,酣然入睡,看人家多淡定!自己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阵势了,直到现在还像第一次那样紧张。”
想到“第一次”,季风看了看身旁睡觉流口水的猥琐男人,略微恢复自信:“这厮肾不好”。
是的,他名字就叫沈魁,经常被人读作“肾亏”。
沈魁是季风现在的战友,老油子,虽然肾不好,但脑子还是很活络,他曾经运用SWOT态势分析法帮季风分析过:
同样岁数三十出头的人,胆大的差不多都功成名就,稍次点的也是工作稳定,而季风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猫在这儿,这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胆小。
所以替他取了个外号,叫季小胆。
哪个男人肯承认自己胆小?就像哪个男人肯说自己不行?
当时季风马上就严肃指出,自己这是谨慎,不是胆小!
没听过一句名言么:“亮,一生唯谨慎尔”。
沈魁立即不屑的道:“还和诸葛亮比,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样,哼,哼......人家是羽扇纶巾,你呢?”
季风反驳:“我承认在打扮上比孔明先生是差那么一点点,但说起谨慎么,亮估计也不及我多矣”
沈魁哧鼻:“要这样说,我比马小刚帅吧,比蔡冰冰爷们吧,就算躺着,姿势也比葛油好看,干啥一把年纪还猫在这儿?“
季风深沉道:”为了梦想!“
”屁!“沈魁白痴似的看着他:”为了一日三餐”
季风叹气:”那是你,我还是有梦想地。“
.……
是啊,谁没有梦想。季风背靠壕沟感慨着。
“嗤”
突然一股劲风袭来。
一根白羽长箭擦着头皮飞过,射入地面,箭尾微微颤动。
季风吃了一惊,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向长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前面尘土飞扬,昏天黑地,什么也看不见,一阵大风刮过,尘土呛了他一鼻子,赶紧缩回壕沟。
那箭插的深,好不容易才拨过来,箭头锋利,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快醒醒,快醒醒”,季风推着旁边的沈魁。
“啊,收工啦?”沈魁睡眼朦胧的拿出一个印着某某中学毕业留念的搪瓷碗,”赶紧了,别错过饭点。“
“屁个饭点”,季风一把拽住他,”还没结束。“
“没好你叫啥叫”,沈魁重新躺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别睡啦,出大事了,真的箭,这是真的箭”,季风急道。
“箭还有什么真的假的,我睡觉呢”沈魁眼睛不睁。
“刚刚射来一支真的箭,插到地上很深,差点射中我。”季风推着沈魁。
“噢......”沈魁渐渐迷糊的快要睡着了。
“我说的是真的箭,射中要死人的那种”季风喊道。
“啊......”沈魁一轱辘的爬起来,”哪,在哪儿呢?“
季风将箭递给他,道:”刚才擦着我头皮,差点射中我“
沈魁掂了掂分量,仔细看了看,道:”真是的,还开了锋“
季风惊恐道:”不是说不会死人的么?“
沈魁从屁股下面掏出两个钢盔,和季风一人一个戴好。
”这次拍的是穿越战争剧,导演为了逼真,好像说过要弄点真的效果,你不说我还忘了这茬,要不每人发个铜盔干啥。“
”那我怎么没听说“,季风苦着脸道。
”噢,那天开会你没来,让我带话给你的,这不忘了嘛,刚想起来。“沈魁不负责的道。
季风:”......“
沈魁道:”戴着头盔,别乱走就没事,我再睡会儿,结束了赶紧叫我,别像上次,去的慢了,鸡腿饭又让人挑光了。“
”轰“,一发炮弹落在战壕不远处,炸起一堆泥土,溅的季风全身都是。
”怎么还有大炮?“季风惊慌叫道。
”穿越战争剧,只有刀剑哪行,现在的观众都挑的很,导演说不整点噱头,没人看。“沈魁淡定的道。
”大炮也是真的?“季风害怕的问道。
”当然是真的,不过炮弹里没弹片,不被直接砸到,死不了人“,沈魁眼睛渐渐迷离。
”万一砸到呢?“季风小心翼翼的问道。
”有保险!“
季风这才想起剧组给每人都买了人身意外伤害险,原本还想这剧组挺正规的,想不到是为了这个。
”再说,这些炮弹的落点都是经过计算的,而且里面的炸药都是意思意思的放,据说离三尺外就没事。“沈魁的声音越来越低。
”唉,演艺圈不好混啊“,季风叹息道
”你一临时演员,还演艺圈“,即将进入睡眠的沈魁咕嘟道。
”临时演员也是演员,没看过喜剧之王吗,其实我是个演员“,季风大声道。
”呼呼呼“沈魁有规律的鼾声响起。
”轰“又是一发炮弹落在旁边,紧接着,”唆唆唆“白羽长箭从空中不断射落。
”噗嗤”,又一根箭矢恰巧插在季风脚边,差一点就把他脚射穿。
”我要退出,不演了,要死人啦“,季风抱头大叫。
隆隆的炮火声掩盖了他的声音。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高音喇叭的声音:”各单位注意,请大家听我口令,准备冲锋,拍完这场上午就结束了,大家好好干。“
沈魁自动醒来,紧了紧腰带,道:”怪不得肚子饿了“
”还要冲锋?“季风紧张的问道。
”没看过战争片么?说起来你也是老演员了“沈魁不屑的道。
”可是我演的都是文艺片“,季风无辜道。
文艺片临时演员要求相对比较高,待遇也比较好,作为一个90后二本生,季风还是有一定文化素养的。
加上1.8米的身高和不到60公斤的体重,起码在文艺片临时演员的竞争上岗方面有一定的优势,所以他参演过不少非著名影视作品。
”那你干嘛还来这里“,沈魁鄙视道。
”最近都在拍主旋律,工作不好找啊。”
季风无奈的道:“好歹这部还带穿越的,万一有个古装场景,凭我文艺片的功底说不定就被哪个导演看中了“
沈魁打量了一下,道:”估计没人愿意潜你“
”你不要侮辱艺术,我是一个演员“,季风正气凛然道。
”各单位注意,准备拍摄,一二三,actiong“,大喇叭中传来导演的吼叫。
”啊啊啊“,战壕里冲出一个个身穿各朝代士兵服装的人,端着各种武器。
季风和沈魁带着头盔,身穿超现代主义的白铁皮,手持巨大的塑料激光大剑随着人群冲了出去。
他们扮演的是未来战士。
一排巨大的电风扇将混着塑料袋的沙尘吹得满天昏黄,萧杀的战场上,一群士兵手持武器大喊着往前冲锋,看来都是战争片的老演员,一边冲锋还一边吼叫。
”鸡腿饭,啊呀呀”
“猪扒饭,啊呀呀“
”老汪一会帮我带份咖喱牛肉的,我得先去个厕所,早上吃坏了,啊呀呀。“
季风一听乐了,敢情都在喊着中午的盒饭。
”愣着干嘛,一起喊,被导演发现要扣工资的,鸡腿饭,啊呀呀“,沈魁好心的提醒。
季风想了想:”啊呀呀,红烧狮子头,啊呀呀“
”今天没有红烧狮子头,一三五才有,啊呀呀“,沈魁道。
“嗤嗤”,几根箭就这么擦着衣服落在地上,奔跑中季风弯腰捡起一根,心中大为放心:是竹子做的,平头的,看来剧组也知道安全第一,这可不是躲在战壕里戴着钢盔。
”啊“,沈魁突然一声惨叫,手捂胸口,不知被从哪里来的一支箭射中,鲜血冲手指缝里涌出,就在满天灰沙中,缓缓倒地。
”肾亏,怎么啦,不要吓我“,季风刚要扶他,被沈魁一手拨开,道:”看来你是没演过战争剧,假的!老演员都发血袋和箭支,冲锋过程中要自己”中箭“而亡的。不过那是要申请的,因为”死亡“的演员都能有红包领,关系不好的也轮不到。“
季风松了口气道:”那我该干嘛?“
沈魁道:”跟着跑呗,一会儿我在领盒饭的地方等你。“
空中,几架摄像机和无人机从各个角度不停拍摄,战场上机器人,未来战士,古代士兵,现代战士混在一起。
季风有点后悔前天去一家公司面试而没有参加拍摄准备会议,结果不但面试失败,连今天拍什么都不知道。
”嗨,兄弟,这衣服挺好看的,未来战士吧“,身边一起跑的一个人打招呼。
”额,是啊,你这是?“季风看他光着膀子披了个毛皮。
”成吉思汗的“,那人回答。
”噢,我们这是打谁?“季风晃动着塑料激光大剑。
”打怪兽呗,呸呸呸……“,那人吐着迎面的风尘道。
”难道是奥特曼?“
”还没出来,要后面几集“。
季风满头黑线,这是什么穿越战争剧?想起演文艺片的日子,那才叫演技,起码一个临时演员也要有幽怨的表情和动作走位。
季风二本毕业就跟着潮流北漂,不到两年就换了三份工作,虽然公司规模越来越大,但干的越来越累,工资越来越少。
他第一份工作是电脑城装机,因为生意惨淡,没三月连电脑城都关了。接着,凭借理科功底又到建筑公司做CAD绘图,不料参与的大桥工程建好不到一年就塌了,他也因此被开除。后来,听说药品行业赚钱容易,就冒着跨行业的风险进了一家药厂做销售,他记得面试时那面试主管拿出一只臭鸡蛋,问他怎么卖给客户,凭着单身有一顿没一顿且偶尔也买菜做饭的经验,他稍微闻了一下,说做成咖喱炒蛋吧,结果就被录用了,但干了不到半年,他忍受不了正直和良心的煎熬主动辞职,果然没多久新闻里说那药厂出事了,好像是胶囊的问题。
他也想过跑外卖,送快递,但终究拉不下面子,自己好歹还是个本科生。
于是,在一个大雨磅礴的上午,他不小心走过一个高档酒店,在门口被一个满脸胡子身上有很多袋袋的男人拦下:”想当演员吗,200块一天,有一天算一天“
后来季风才知道,那个剧组住在那个酒店,而一个场景也正好在那个酒店的咖啡厅拍摄,本来的临时演员都因为那天下大雨赶不过来,那天很多路都淹掉了,据说在什么桥下还淹了好几辆车,还上了电视新闻。
就这样,季风,一个90后的二本理科生,一不小心就踏入了演艺圈,然后凭借他”出众的外表和精湛的演技“,频频参演各类文艺片的临时演员一职,虽然经常要日晒雨淋,但每天能近距离接触到电视上的各类美女,而且日薪制还管饭,最吸引他的是,那些明星美女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和他点头微笑打招呼,比如:
”新来的,叫什么?“
”季风“
过了一会,还是那个美女明星。
”新来的,叫什么?“
”季风“
第二天,还是那个美女明星。
”新来的,叫什么?“
”季风“
想想看,经常问到你的名字,那不是对你重视是什么?这就是文艺片临时演员。
”快跑,愣着干嘛“,脚底下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已经”牺牲“的清朝士兵。
季风从回忆中晃过神,看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落在最后,前面的人已经和怪兽短兵接触了。
他拔腿就跑,刚走几步,脚下踩到一个圆滚滚东西,被绊倒在地。
那东西压在身体下面,又粗又硬,顶头尖尖。
不会吧,这么大!
三尺外,那个”牺牲“的清朝士兵看到季风摔个狗啃泥,哈哈哈乱笑,但身体一动不动保持了”死掉“的样子,仔细看才能看到他肩膀微微颤动。
这就是演技!看来除了文艺片,我还需要不断学习啊“,季风趴在地上叹息。
把他绊倒的是颗哑弹。
“咦,鞭炮的味道。”
”啊......“
季风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然后三尺外的那个”牺牲“的士兵”噌“的一下跳起来就跑。
季风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哑弹炸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