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子谦一向不恋床，不像那些公子哥们从睁开眼到出门得磨蹭一上午，他三分钟就搞定，雷厉风行，当兵的大概均是如此，习惯尔。
收拾好背包，挑选了父亲收藏的一件儿残破的“辽白”后便夺门而出。若是能卖个好价钱就及时出手，这东西的市场价格很肉，一年也涨不了几元，更何况品相不好的“辽白”。
天气嘎嘎冷，西北风飕飕地往脖子里钻。这种天气还往乡下跑？曲风和那小子疯了吧！
封子谦裹紧了羽绒服，望一眼街道，人影稀疏。到了那天被撞的十字路口，封子谦又想起那个楚楚可怜的妹子——我才可怜啊！愚蠢得可怜！
所有人都会对自己曾经错误耿耿于怀，不管那个错误有多微不足道。封子谦就是这种心理在作祟，不过也只是一念之间而已。
带四个“8”后缀的轿车绝对是非富即贵，岂是我这等癞蛤蟆想吃的？！
封子谦的母亲开了一间茶社，经营得不死不活。以前是为了给封子谦攒钱找工作娶媳妇而想出的门道。自从老封去世后，茶社经营每况愈下，位置比较偏僻，门脸也小，尤其是冬天本来客人就少，经营愈加惨淡。
大清早的茶社里只有一个人在喝茶——曲风和！
这位“损友”长得白白胖胖，寸头——大冬天的也是寸头！且从来不带帽子，估计是皮下脂肪过剩，不怕冷！只穿一件儿红色的休闲羽绒服，愈发显得臃肿。此刻正靠在椅子里吹着杯中的茶叶，热气腾腾地罩住了他的胖脸。
“小曲，最近忙什么呢？”封子谦的母亲知道他是儿子的好友，自然亲近许多。
“搞投资！”曲风和放下茶杯眯着眼一笑：“阿姨，赚钱之道太多了，您为嘛非让子谦去工务段上班？身子拴得死死的，不自由啊！”
女人靠在门口，听到曲风和的话不禁苦笑：“国企铁饭碗啊不好找！我家封子谦脑袋笨，现在大学毕业生还多，他毕业都找不到工作，当兵回来才弄个铁饭碗！”
饭碗——这个被中国人的智慧赋予更多的意义，找工作便是找饭碗，做苦工便是给口饭吃。饭碗有金的有银的，为啥还有铁的？因为铁饭碗不容易摔破！
不知道有多少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为了一个饭碗而四处奔波；不知道有多少大学生在各种“饭碗”间跳来蹦去，目的就是找个像样的饭碗；更不知道有多少年轻才俊被“铁饭碗”禁锢了梦想和灵感，磨白了了青春的光芒和奋斗的精神！
封子谦端上了铁饭碗，在母亲的思想意识里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便会活得有尊严有价值有意义，便能讨到媳妇。
何其悲也！
曲风和讪笑着点点头，自己的饭碗是泥做的纸糊的外面镀了一层金，远看是金饭碗，近看是纸饭碗，摔破了才知道是泥饭碗。不过这挡不住他对自己这个职业的崇敬与自信——搞投资！
封子谦笔直地走进茶坊，冷清得毫无人气的店铺让封子谦不禁眉头微蹙：“还挺照顾生意的！”
“我一走店里就没人了！”曲风和眯着眼睛起身捣了封子谦一拳，两人有说有笑地坐在茶椅上。
曲风和咂了一口茶水：“士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伯母。子谦多少有点端铁饭碗的范了！不过我还是喜欢他当兵的气质，真是败絮其外啊！”
封子谦咧嘴一笑：“你还是那熊样，比前几日白了不少，是不是馒头吹的？”
“这叫惨白啊，惨啊！”曲风和的脸拉得苦瓜一般长，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支黑漆木盒放在桌子上点指：“这东西你开开眼！”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戒指。沁色灰暗，比玲珑盏略显亮一些。封子谦拿起戒指细看，才发现上面有还彩绘美女图，漆色斑驳，但绝无磨损痕迹，戒指后面写着小米粒大小的篆字：元春。
“十二金钗戒指？”封子谦把戒指放在木盒里：“多少大洋买的？”
“对头，十二金钗紫金戒！你猜猜值多少？”
“二十斤猪肉价，四块一斤的！”封子谦嬉笑道，这东西如果是一套的话还能有点儿价值，一支孤品不上讲儿。不过这个价钱给的有点少，实际应该再多两斤才对！
曲风和二话不说把盒子盖上：“现在猪肉都一百元了！”
“两千大洋？”
曲风和看一眼腕表：“对头！啥时候出发？我得找那个损贼理论理论。”
“今天真有点事，估计够呛。”封子谦拎着水滴包跟母亲告辞，当然一番唠叨避免不了，两人出了茶坊走到大街上，寒风阴冷，阳光不见，看来又要下雪了。
曲风和知道眯着眼睛：“要不把伯母的小店兑出去得了！”
“不行。”
“那就雇个漂亮点的服务员，好招揽顾客不是？”
“邪门歪道！”封子谦的心中一动，老曲的办法也不错，只怕母亲不同意。生意本就冷清，再雇个服务员成本回增加不少，得不偿失。
曲风和早就看出封子谦有点心动，笑道：“现在谁还来清水茶坊？要活色生香一点的，不怕没人来！”
“嗯！雇个大学生还不错！”
“最好是学历史的！”曲风和贱笑道：“必须是美女！”
“必须……个屁！”
封子谦的心情随着天气时好时坏，心里憋着事堵着疑问，当然心事重重。父亲投资失败是否遭遇了圈套？那个银器真如九叔所言那么邪性？父亲的梦境究竟是怎样的境况？与他去科尔沁草原有关联吗？
这些问题都堵在他的心里。
一米六五的曲风和穿着红色羽绒服跟在封子谦后面，好像皮球在雪里滚动一般。
“老曲，问你个事，城里古董作假谁最厉害？”封子谦裹紧了羽绒望着来去匆匆的行人问道。
曲风和进跑两步：“问这干啥？难不成你要当老千？”
“别废话，正经事！”
“当然是程瞎子！”提起圈内名人，曲风和如数家珍，当下收藏热度不减，各个领域都有代表人物，各家古董行的老板他都混个脸熟！东城的宝庆阁，西城的古韵斋，大街坊的倒卖精英，小柳巷的造假高手——不过他跟这些人打交道都很谨慎，无利不起早啊，万一打眼就血本无归。
封子谦放缓了脚步：“他能做唐朝仿品？金银器之类的。”
“不知道，程瞎子是接活的，也搞些收藏。”
“我想认识认识！”
“恐怕不容易，哪些老东西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曲风和满脸疑惑道：“你好像有啥心事啊！跟哥们说说看能帮忙不。”
“一周后我想见他。”如果那只玲珑盏是出自程瞎子之手，足以说明父亲第一次重金买来的东西也是假的，便有了线索。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这些人渣败类应该天打雷劈！
曲风和从来没见过封子谦这么严肃过，以往这小子都是嬉笑怒骂，今天有点意外，感情端了一周铁饭碗就变了？
“程瞎子不瞎，耳聪目明，我见过一次面。老家伙溜滑，不会上你的道！子谦，是不是还为你父亲事的糟心呢？人这辈子吧必须得任命，搞收藏靠的眼光和运气，认赌服输吧！”曲风和眨了眨系咪眼正色道。
封子谦点点头，他并不同意曲风和的话，也不想辩驳。
“你说手里的紫金戒指是水货？”
“你没看出来？我都琢磨一大周了，主要有三个疑点：沁色不对，紫金的沁色应该暗红，这个是暗灰；形制不对，康乾时期的金银饰品没这么大，设计得跟明牌珠宝似的；第三是重量不对，好像是银器。”曲风和讲起来头头是道，满嘴喷吐沫。
“那你还收？”
“是换啊老兄，我那个东西是赝品，谁想到换了这个也是赝品？”
封子谦苦笑：“捡便宜往往吃大亏，你那赝品值两千？”
“有人买就值，就跟你爹十万元买个酒盅一个道理！”
“是酒杯！”一抹悲凉从心底滋生，看来父亲投资玲珑盏打眼的事已经被圈内人奉为“经典”，言必及老封十万买个黑不溜秋的盛唐银盏，姑且不论是不是盛唐时期的，如果是现代仿品，造假者都懒得把玲珑盏做得文艺点！
曲风和咧嘴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被三个身穿黑色羽绒带着墨镜的家伙挡住去路，油滑粉白的胖脸变得苍白：“你们……”
“啪！”一个嘴巴打在曲风和的肥脸上，力道不小，脖子差点扭伤。
曲风和还没有反应过来，小肚子便被一脚踹个正着，仰面倒在雪地里滚了好几番。
“你们他妈的……”
“别动！”一只黑色的皮鞋踩住曲风和脑袋上：“**骗子终于找到你了！一件儿破辽白卖我八千，我他么的一问才值二百，你他么的想钱想疯了？”
曲风和的脑袋几乎被踩到雪里，呼吸有点急促，想喊封子谦帮忙，但根本无法发声。这小子的脚劲实在太大，曲风和根本动弹不得。如果掐住蛇的七寸也不过是这个效果，所以人也有“七寸”——就是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