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亦欢抬眼，正瞧见着一身天蓝色绣银边旗袍的棠玉珍一脸笑意地踏进了门。
“母亲真是的，不陪女儿吃饭就算了，还没进屋就开始要责备我，我才刚刚被柳妈教导过，又要受您的教导，我好命苦呦！”
棠亦欢说着拉开椅子，委委屈屈的走到棠玉珍身边，把头搁在自家母亲肩头，抱着她的胳膊开启了撒娇模式。
“我才说了一句，你就有这么多句等着我，你哪里命苦了？”棠玉珍伸手点点女儿的额头，忍不住嗔道。
“小姐这是跟你撒娇呢，下午放学回来正赶上轰炸呢，大约是惊着了，太太快别说她了，哄哄才是正经呢。”柳妈一副护犊子的样子，替棠亦欢说着话。
“是么？”棠玉珍急忙捧起了女儿的小脸，上上下下打量着，看到旗袍上的尘土和褶皱，忍不住蹙眉，“怪我了，该早些回来的，我的欢欢没事吧？”
“哎呀，没事没事的，母亲别担心，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就是衣服脏了一点，换了就是了。”
“嗯，没事就好，世道不好，以后就让司机送你去上下学吧，衣服脏了没事，我们多做几套就是了，你若实在喜欢这旗袍，我就托你姑妈再替你寻几件来。”
棠亦欢身上这件旗袍看起来虽是阴丹士林蓝布制成的，也是时下最常见的窄腰花苞型裙摆，但巧就巧在一般的旗袍也不过就是一层，而这旗袍却是以杭州丝绸衬了底的，光滑柔软，触手生凉，隔绝了阴丹士林蓝布的摩挲，很是舒服。虽如此，却又根本看不出是有了夹层的，浑然天成宛如一体，据说很是难得。
在这乱世，投机倒把的米面粮商满大街乱跑，可真的想要寻上一块上好的杭绸，却是极不容易的。这衣服穿在身上丝滑舒爽，很得陆清尘的喜欢。因着年轻小姐的爱美天性，领口是稍微开大了的，棠亦欢也并未像其他姑娘那样系上一条或白或月白的围巾，她轻轻巧巧的系上了一根湖绸纱巾，遮住了隐隐露出的锁骨，两根长辫子随意的搭着，映着好看的眉眼，看起来舒服极了。
一个月前姑妈杨丹青拿来这件旗袍的时候，一双丹凤眼抻着棠亦欢，涂着血红丹蔻的手指在她的额头轻轻一点，笑啐道：“便宜了你这妮子，瞧瞧姑妈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说着展开手中的旗袍，“这件旗袍可是我去杭州谈生意，特意跑去绸庄定制的，你不常说那惯常的阴丹士林蓝的校服穿在身上摩挲的很么，又碍于校规不能换了旁的，姑妈这回可是特意叮嘱了绸庄老板，衬底的绸子必须是上好的杭绸，可不能硌了我们的二小姐，你试试可还行？”
棠亦欢含笑拉过姑妈坐在皮具长条沙发上，顺手接过衣服细细地抚摸着，那样柔软的料子衬底，丝丝凉滑，触手生温，果然是极好的，她欢喜道：“我就知道姑妈最是疼我，既是姑妈费了心思的，自然没有不好的，我这就试试，也好让姑妈满意。”。
杨丹青滴溜溜的丹凤眼转了一圈，看向棠玉珍，笑道：“嫂子，您这女儿可真是个嘴甜的，最是会说话，每每听的我呀，恨不得跟您抢了来，日日带在身边才好呢”。
棠玉珍笑眯眯的睨了她一眼，啐道：“你这做姑妈的疼惜自己的侄女儿本就是应该的，还好意思来向我说，要带走就随时带走，省得让这妮子跟我眼前碍眼，到时候受不得她这大小姐的脾气，你可不要来找我哭。”
棠亦欢刚走到楼梯拐口，听到这话，停住脚步，咯咯一笑，回嘴道：“母亲这是烦我了，要赶我出门呢？姑妈，您可赶紧带我走吧，我可不能在家里烦扰她了”。
说完蹭蹭的跑上了楼，娇嗔的小模样，惹得一阵莺歌燕语的笑声。
看着棠亦欢上了楼，杨丹青端起青花瓷的茶杯，翘起兰花指用杯盖轻轻了刮了一下，再嘟起红唇吹散杯中聚拢的茶叶，呷了一口，笑看着棠玉珍。
“嫂子这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吧，果然要比我那里的好上许多，回头定要送我一些才行。”
“这样的世道，哪里有什么好茶可喝，不过是一些去年剩下的，舍不得扔，便拿来喝了，味道可比不得新茶，你且将就一下吧”。
杨丹青咯咯一笑：“瞧嫂嫂这话，像是我有多像是我有多娇贵似的，什么样的茶喝不得？”说完，话头一转：“嫂嫂，我来还有一件事想找您商量来着，听说海家大少爷要留美回来了，我私心想着欢欢这孩子也长大了，咱们家和海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是不是可以……”。
棠玉珍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在心里默默嗤笑，自己这个小姑子无事不登三宝殿，竟然打起来棠家女儿的主意了，我棠家何时和你杨丹青成一家子了！心思百转千回，棠玉珍面上不显，只悠悠叹了口气。
“欢欢这孩子总跟没长大似的，我总想着再留两年才好，你也知道自打亦水这孩子嫁出去，跟着子峰去了日本，亦墨又不在身边，我这心里总跟少了点什么似的，好不容易养大的姑娘，就这么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我心里总归是不好受”。
杨丹青也放下茶杯叹了口气，眼珠子转了转，开解道：“嫂嫂这话说的也是，亦水那样好的姑娘离开了家，我这做姑妈的也不是个滋味，这两个丫头小时候常腻着我，我也是打心眼里的疼她们，可是孩子总归是要长大嫁人的，咱们再怎样舍不得，可只要她们过得好，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不是”。
棠玉珍笑了笑，纤长的手指扶额，“丹青你说的极是，只是海家那位少爷这几年都没见过了，也不知道人品德行有没有变，等过些日子回来了再说吧”。
棠亦欢早换好了衣服，她站在楼梯拐角驻足，侧耳听着母亲与姑妈的谈话，心里百转千回，竟是开始思量着以后的道路，那海家的大少爷小时候曾与她玩在一处的，只是多年未见，早已不记得他的模样了，只依稀记得模样很是周正，又聪明伶俐，常被人夸奖日后必定有出息云云，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长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