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郭啸天所说，午餐之后郭府的车子就停在叶家花园里。
郭啸天来时是送了礼的，上好的老山参。他的表亲玉家做的就是药品生意，说起来叶家的药材，多是从玉家采购的。
所以叶少夫人也帮杜小寒备了份礼物，让她见到玉骁时相赠。并且把玉骁的背景大致说了一番。
玉家的如意堂本也是天津的大商号，几年前搬到了上海，生意的重心也移到了那边。
玉家现在的当家就是玉骁，她年纪虽小，身体也娇弱，却继承了如意堂，偌大的家业就这么落在了她的肩上。虽说背后有荣军这个靠山，可一个小姑娘能将这么大的事业打理得有声有色，也实在难得。
叶老爷对玉骁的评价相当高，她多与玉骁来往，爷爷一定会开心的。况且，她现在是叶家唯一的继承人，也可以向她学习、请教经商之道。
如意堂这个名号杜小寒是听过的，上海最大的药行。只不过她这种生了病也没钱买药的人从没有光顾过。她还真没想到这么个大商行的大老板，居然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
与叶老爷、叶少夫人道别后，杜小寒提着礼物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郭府的车。直到车子开进挂着玉府匾额的庭园，杜小寒才惊觉她来到的是玉家不是郭家。也就是说，她可以不用见到郭啸天？
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玉府大宅不比叶府小，是古色古香的中式庭园。为了方便汽车出入，才另外辟了方才他们进来的那道门。从小在上海长大的杜小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不同于叶府张扬于外的气派，这的感觉更加沉稳庄重。
就是这九转十八弯的回廊，没人领着，一定得迷路。
杜小寒一路边走边看，下人不敢让她跟丢了，也就迁就着她的速度，一前一后地走到了一个叫做“归勤园”的院子。下人敲了门通传，示意她进去之后就离开了。
杜小寒走进屋子，里头哪有什么跟她年龄相反的女孩，那个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师以上的，分明就是郭啸天。
他已经换下军装，墨蓝色的长衫和房间内的摆设格调相得益彰，倒是自己一身的洋装格格不入。
“坐啊”
看他的样子便知是在等着自己，杜小寒选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桌下。这举动让郭啸天不禁一笑。不想离他太近，又怕坐得远了输了气势，这女人还是一样有意思。
他起身走到杜小寒身边。在他靠近时，杜小寒就站了起了，踩着高跟鞋头顶也只到他耳际。身材娇小的女人，总能让男人产生保护欲，或者，欺负的欲望。
他突然猛地向前一步贴近杜小寒，低下头，凑到她的颈间，鼻尖蹭到她微卷的发丝。杜小寒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僵直了身子不敢有一丝动作。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他说话的时候，唇畔好几次擦过她的耳朵。
“是、是栀子花，我房间里放着的。”
她的房里有好几个玻璃花瓶，每日都会换上新鲜的栀子花。下人说夫人和小姐小时候都很喜欢这种花，所以这些年来房间的栀子花从未断过。她闻着也不讨厌，未免节外生枝便由着这些花留在房间里。每日熏着，她自己和衣服上就都沾染了花香。
他挑起她耳边的一缕头发，墨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看到她的眼里，像是要吸人魂魄一般。
“我喜欢这个味道。”
作为一个千金名媛，她可以说声“谢谢”接受她的赞美，也可以赏一个耳光惩戒他的轻薄。可她是杜小寒，她唯一想到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男人身边。却忘了她身后没有退路，一后退，就跌进了檀木靠椅里。让郭啸天居高临下地欣赏她的慌乱。
杜小寒一把抓过坐下时放到一旁茶几上的礼盒，挡在她和郭啸天之间。
“郭少帅，这是我给玉小姐准备的见面礼。”杜小寒抬了抬手里的礼物，示意自己到此的目的是见玉骁而不是他，想让他停止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
郭啸天却似乎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将她手里的礼盒又放回了茶几上。
“放着，我会替你转交的。”
很明显，他就没打算让她见其他人。
杜小寒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脸上挂着假笑故作镇定，“看来要见我的是少帅你，不知你有什么事要找我。”
郭啸天没在贴近她，却就着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事情，倒是有几件。不如，就从你的名字开始说起吧。”
“我叫叶心，少帅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郭啸天摇头，“我说的，是你的真名。”
杜小寒一慌，“在回到叶家之前，我的名字，叫蒋心。”
“可我觉得这个名字不称你。”郭啸天慵懒地靠着椅背，眼睛却没有放过杜小寒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别在我面前说谎。虽说女人有时候耍点小心眼挺有意思，但是我想听真话的时候，不喜欢被欺骗。”
他的样子太自信了，像是已经掌握了她冒名顶替的证据。可万一他是在诈她，她说了，岂不是不打自招。
郭啸天早料到杜小寒不会这么快松口，也不介意，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你在火车上的时候，是被人当成小偷要抓起来吧。还把我的午餐给弄翻了。”
“那、那是他们误会了。”
他果然看见了她！
这个解释有太多破绽，比如衣服、比如张管家，可郭啸天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举了另一个证据。
“那这枚铜钱呢？”他伸手去碰铜钱项链。红绳系着的铜钱贴在她的胸口，而他的手指贴着铜钱，细细摩挲。“从前，可不挂在你的脖子上。”
这个动作太过暧昧，她却不敢阻止，任由他的手停在她胸前。
“以前，怕弄丢了，所以没有常常戴着。”
郭啸天也不反驳，手指顺着锁骨，划过肩膀，停留在她的左手手臂上。
“叶家千金小时候是种过牛痘的，我也是那时候种的，所以位置，我清楚得很。”他握住她的手臂，拇指抚摸着疤痕应该在的位置。“这里，我记得可以光滑得没有一丝疤痕。这个总不可能不见了吧？”
他松开手，她却还能感觉到他手掌的余温。
“或者是我那时候看漏了。也许这条手臂上真的有牛痘疤，不介意向我证明一下吧？”
别说是手臂，她全身上下根本就没有那样的疤痕，撩不撩开衣袖结果都是一样的。昨晚才知道这件事，本想着叶家的二位不会刻意检查她的牛痘疤，她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掩盖，没想到竟然遇上了他。
他认识叶家的人。他一句话，就会将她打回原形。不，是比原来更惨。
可这么多证据加起来，她不承认，他去调查，一样会查到真相的。她就像一只蚂蚁，不自量力地爬到他的视线内，他要碾死她，甚至不用一根手指。他现在就是在享受逗弄猎物的乐趣，然后，在狠狠地把她撕裂。
可她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现在的一切，怎么能让他一句话就全部摧毁。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一定！
郭啸天饶有兴味地观赏着杜小寒。她没有笨到把心里的思绪都表现到脸上，不过掩饰的技术还不纯熟。他从小就习惯了兄弟间的尔虞我诈，想瞒过他，还欠些火候。不过她的变化却是让他满意的。
一步步将猎物逼入绝境固然有趣，可就这么结束的话，就不好玩了，他还没尽兴呢。会反扑的猎物，才够意思。
叩、叩。
“少帅，陈医生来了。”
“进来吧。”
就在杜小寒思索着脱身的办法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房内紧张的气氛。一个年轻男人推门而入，背着药箱，没向郭啸天问安，径自走到他们面前，淡漠的眼眸瞥了眼杜小寒然后转向郭啸天。
“就是她吗？”
郭啸天没有回答，而是对杜小寒作了介绍。
“这是我们家的医生，专门来给你种牛痘的。”
什么？
方才的咄咄逼人，现在却要帮她掩盖证据？除了这牛痘疤，郭啸天提出的其它几点都可以是口说无凭。少了这致命的漏洞绝对有利于消除叶老爷的疑虑。可是，郭啸天的目的是什么？
他和叶家有交情，没有帮她这个外人欺瞒叶家的理由。如果要揭穿，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就算他想以这件事威胁她，也是一样的。更何况他堂堂的少帅，有钱有势，自己却除了叶家千金的身份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值得他费心掠夺的。
“我也是为了叶小姐着想，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请自便。”
“叶小姐”三个字重重地敲打在杜小寒的心头。她很清楚，虽是让她自行决定，她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拒绝，他会按照他说的放她回去，但那之后他会做什么却不能保证。
答应，这很明显就是他的目的，表面上看对她有利无害，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无故施恩的。
一条是死路，一条是迷宫。
进退、两难。
不管了，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杜小寒咬咬牙，“那就多谢郭少帅了。”
牛痘注射的位置要在左肩往下四寸左右的地方，洋装的质地较厚，拉不上那个位置，杜小寒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脱衣服。正想着让那二人回避一下，谁知郭啸天竟说了句“那就剪了吧”，语气随意得很。那医生也不问她的意愿，操起医用剪刀就把她的整条袖子给剪断了。
看着那半截断袖，再看显然在偷笑的郭啸天和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的医生，杜小寒非常、非常极力地压制自己的怒火，忍住抢过剪刀给他们的衣服也重新设计设计的冲动。以至于针头从她手臂抽离了都未感觉到打针的刺痛。
打完针，那名医生收拾了药箱，又不打一声招呼，自顾自地走了。
留下杜小寒盯着那截断袖，思考回去后要怎么向家里人解释好好的一件衣服会被她穿成这幅德行。
“看来你很舍不得这件衣服？”
让人剪掉衣袖时郭啸天没想那么多，对于他认为不重要的事情，他一向喜欢采用简单粗暴直接的方式解决。不过这女人死盯着断袖的模样真是可爱。明明之前怎么戏弄她都忍着，一件衣服却要沉不住气了。还是说，不敢对他发火，所以，只能冲着袖子发泄？
杜小寒才不是舍不得一件衣服，从前的她也许会稀罕一件漂亮的衣服。现在，仅仅如此已经不能满足她了，更不会让她放在心上。可自己不在意是一回事，被别人随意处置却是另一回事。尤其当她还要事事小心的时候。
“怎么会，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那就好。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眼睛瞟向她光裸的手臂，“就当是，报酬。”
“杜小寒。”现在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这个名字比蒋心适合你。”
杜小寒懒得与他争辩。一个名字而已。杜小寒这个名字一文不值，蒋心、或者说叶心，才能带给她她想要的一切。能够选择，自然是会选择后者。
想来郭啸天约她前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便想要尽快离开。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觉得脑袋有些昏眩，咽喉间很是燥热，四肢也感到无力，酸酸痛痛的，还打了个寒颤。
刚才还好好的，一定是郭啸天懂了什么手脚。
感受到杜小寒疑惑中带怒意的目光，才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佯装出抱歉的表情。
“刚才忘了说，头晕、咽痛、四肢无力都是生牛痘的初期症状。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才怪！
就知道这家伙不安好心，他就是成心要害她的！
狠狠地瞪着那张越发笑得灿若桃花的笑脸，渐渐地合上了眼皮。失去意识前，实在忍不住咒骂，也不知骂出了声没有。
“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