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继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子羞赧来,他其实并不是想要叫她赔的意思,但是现在看来,似乎这柳叙槐是越老越能曲解他的意思了。
女子虽然口上撂下一句随意话,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止,一针一线,熟练起来了倒也是做得有模有样。
不时摇曳的烛光之下,睫毛在小乔的脸庞上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本就精雕玉琢的容貌更是因为带着认真的表情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姐姐就像画上的仙女似的。”小吉从小就生活在这村子中,见过年轻的女子也大多是像村子里的王丫一样黝黑的假小子,哪里看过这般温润如水一般的女子,直叫她看傻了眼。
小孩子总是最纯真的,看到她的容貌,也不过单纯的欣赏罢了。
她这样子,若是看在旁人眼里,不知道是藏着多少猫腻呢。
叶继看着她的脸不语,却总是觉得心中有些什么……与以往不同了。
虽然这姿态作得格外标准,可是补出来的东西倒是不尽如人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那翘首企盼着的两人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却是握得更紧了。
“这……对不住了,我明日还是给你置办件新的吧。”将补好的衣服藏在身后,她可实在是拿不出手去……这也实在丢人了点。
叶继见她这副模样,自然是猜出来结果了,为了不拂了她的面子,一时尴尬得不晓得说什么好。
“好啊好啊,正好叶哥哥已经好久没穿过新衣服了!”小吉倒是个机灵的,在一边拍着手装可爱,把这有些发凉的气氛总算是拉了回去。
瞪了他一眼,叶继连连摆起手来:“不用不用,怎么能叫姑娘破费。”
虽然现在手头不宽裕,但是柳叙槐的日子总是比他们过得要好些,自己什么家务也不会做,以后要关照的地方还很多,给他去裁缝那边做件衣裳也是应该的。
没能拒绝得了两人留她下来吃饭的请求,柳叙槐吃完了饭,也没有帮着洗碗,便直接回去了,带着夜将那些幼苗和种子按照自己预计好的布局尽数种了下去。
朦胧而清冽的月色之下,初春的微风不带一丝凉意,反而吹在身上更显轻柔,青丝在身后随意飘散。
也就只有在这无人之际,她才可以将自己的软弱尽数展现出来。
第二日,她没有打算食言,而是从自己所剩无几的银子里面拨出来一部分想进苏州城给他扯些布做一套衣服,但是忽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尺寸和喜好,仔细思量了一番,还是想着还是同他一起去。
在誉满楼外面等了许久,就在日头已经生得最高的时候,估摸着该是快要到申时了,柳叙槐举起右手来轻轻挡住自己头顶的太阳,这才感觉稍稍凉快了些。虽然还未入夏,但是现在的午中也早就已经有些闹人了。
忽然背后洒下一片阴凉,转过身子去,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眼睛像四周不住地瞥去,此时的叶继就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叶公子怕被人瞧见了?”柳叙槐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来,谁知后知后觉的叶继仍然伸手将她拉至了一条无人的巷子之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只是因为心中羞赧才有所作为,可惜看在柳叙槐的眼里,却是成了不齿她身份的证明。
这……这……简直叫人糊涂了!
俗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人在一起总是能闹出各种误会和笑话来,而叶继又不是个会哄人的,一时站在原地,有些怔愣,只能干瞪眼干着急。
“好了,不与你笑闹了,我本想给你去裁件衣服,可是不知道你的尺寸,便想着同你一道去。”
自己这身份,若是叫旁人看见他与自己一道,想来又是要多嘴多舌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本来以为叶继一定不会同意,可是谁知道他沉吟了片刻,竟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敛去眸子中的讶异之色,柳叙槐旋而转身。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最大的玉素布庄走去。
“柳姑娘……不用去做那么好的,我一个说大书的,穿那么好也是浪费了。”叶继实在是一个没忍住,便上前拉住了她。
手臂相触之时,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身子,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柳叙槐莞尔一笑:“叶公子未曾去过玉素布庄吧?那里虽然有华贵不可一世的衣裳,自然也有我们这些平民可以买得起的。”
“是叶某孤陋寡闻了……”不好意思地松开自己紧紧抓着她袖子的手,叶继的耳根浮上了一丝有些可疑的红云。
午后的阳光比起早间的清冷,总是泛着一股子惹人慵懒的暖意,这本应该是萍水相逢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有些聒噪的街道上,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要驻足观望两眼。
这条青石板路,走起来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就在叶继刚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柳叙槐却是弯着眉眼一指:“到了。”
藏青色的牌匾格外恢弘大气,除了誉满楼,他叶继好像还是第一次进到这么壮丽的地方,他摸了摸门上镶嵌着的金边,心中唏嘘不已。
“两位客官要些什么?”一位穿着朴素,但是彬彬有礼的小二连忙迎了上来询问道,现下这里生意不错,客人也不少,但是此人却并没有因为他们穿着寒酸而看不起,反倒是这谦逊的模样忍不住叫人心中称好起来。
“想给他做身衣裳。”柳叙槐朝着叶继的方向怒了努嘴,他倒是一言未发。
小二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但是实在看不出这两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要说是已经有了婚约的,两人却是没有那种羞涩之感,要说已经成了婚的,却又都是未婚的打扮。
“他是我的恩人,我为了报答他,这才想着送件衣服给他。但是手上有些紧,还是扯些耐穿又结实的布料。”
看出了小二的疑虑,柳叙槐不禁浅笑,微微有些泛着粉红色的皮肤看上去几近透明。
直到最后,柳叙槐还是给叶继挑了一匹青色带着暗纹的布料,而且摸起来相对柔软,看上去光泽度也不错。
“竹叶的颜色,看上去清爽而且也耐脏,衬得脸色也好看,很适合你啊。”拿起一块对在叶继的身上比了比,柳叙槐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转向在一旁候着的小二,“就要它了。”
“对了……要不要给小吉也做一件?”
“他说他喜欢黄色的,不如就挑颜色鲜亮一些的。”
“袖子处要宽松一些,好看也方便做事……”
女子磁性而又柔媚的声音在耳畔经久不散,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叶继的心中却是忽然生出了一股子异样和悸动——这样子,倒真的像是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了。
呸呸呸!
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连退了三步,叶继却是伸出手来抚了抚胸口,这心思要是被柳叙槐知道了,肯定不知道又要怎么嘲笑他了!
“走吧,已经都选好了。”柳叙槐的柔荑在他面前挥舞了三下,这才将他的魂勾了回来,看着他有些呆愣的样子,不由地露齿一笑。
她的笑容总是优雅却有些虚伪的,像这样的,却还是叶继第一次见到。
黄昏的小路在余晖的照耀之下,总是像铺上了一层金子一般,尽显撩人之姿。一高一矮的背影在身后拉得老长,一路无话,却不觉得有任何的不自在。
就仿佛是这样你跟我随的日子,已经再熟悉不过。
走到那两处紧挨着的屋子外,发现叶继家的早已经点上了烛火,还飘来阵阵饭菜的香味。
“以后便在我家用吧,看姑娘一个人也忙活不过来,衣服我也不好白收。”
见他说到这份上,柳叙槐自然不会再推辞。其实放开了说,她做这衣裳也是存了一些私心,这叶继和小吉收了自己的东西,自然心中也会感谢,她一个孤家女子,在外总要有个照料和帮忙,与他们来往密切了,也算是给自己寻了个靠山。
“姐姐,我今天烧了豆腐汤,你快进来喝!”
不知为何小吉竟是赤着脚,小巧的脚丫子在地上踩来踩去,染上了不少灰尘,手上捧着一碗碧绿而清澈的菜汤,星星点点的白色点缀应该就是他说的豆腐了。
见柳叙槐往他手里的碗中看去时,他却反倒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不知道怎么就煮碎了。”
“煮豆腐之前稍稍用盐水焯一遍,切成方块以热水蒸之,最后放凉,这样就不会碎了。”虽然不会做,但是柳叙槐也曾经听戏楼里的姐妹们说过,不经意间已然记在了心上。
谁知叶继却是憨然一笑:“那是金贵做法,我们这乡下根本不讲究这些。”
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柳叙槐不禁吐了吐舌头,看着明显有些失落了的小吉,不禁伸出手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不过,小吉做的很好吃,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吃。”
女子的眉目轻蹙,面上的笑意却不似作假,眸子中闪着莫名的光——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指的便就是这般模样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