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忆

家炜闭学式那天中午，和婶婶他们一起吃的午饭。婶婶从饭店里带回了饭菜，因为他们不吃奶奶煮的任何东西。婶婶嫌弃奶奶，我素来是知道的，大概是这种情绪影响了孩子吧，两个堂弟也很讨厌奶奶，不跟她说话，不吃她煮的东西。有一次，婶婶不在家，我骗他们那些菜是我煮的，结果他们照样也吃得津津有味。这样想想，也觉得这个老人很可怜啊。“有打算去打寒假工吗？”婶婶问我。“最近比较累，所以想好好休息一下。”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问我要不要去饭店帮忙。“这些年你妈妈都没有联系你吗？”她的问话还是那样一针见血。“没有。”我埋头急急扒饭，想尽早结束谈话。“你还记得你妈妈长什么样子吗？”她似乎没有看出来我对这个谈话并不感兴趣。“不记得了。”我端起碗走向洗碗池。“她还真是狠心啊。我可做不来这种事。”她将最后一口饭塞进家烨的嘴里，又转向家炜，“家炜，等会儿吃完饭就去做作业，听见了没有？刚好姐姐放假在家，不会的她可以教你。”我默默在厨房洗着碗，我知道从此时此刻起，我的这个寒假已经和这个家绑定了，我几乎可以想见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将如何度过：起床。到楼下拿饭。喂饭。做家务。教作业。带孩子。打架。劝架。洗完碗回到房间，看见床上放着一叠婶婶的旧衣服。说是旧衣服，其实也不算旧。按奶奶的那套理论来说，她的衣服都很贵，哪一件不比我的好？没穿多久就不要了，简直就是糟蹋钱。她们就是这样谁也看不惯谁。我把它们塞进了奶奶要卖的那袋衣物的最下面。一日午后，我们在房间看电视，家炜说要吃橘子。你自己去客厅拿啊，我说。我打算治治他的懒病。“我要看电视。”他看看我，希望我能去拿。“我也要看电视。”“你离客厅比较近，你去拿。”“不是你更近吗？”“你是大人，应该你去拿。”他像座小山一样，还是不肯动一下。“老师没有告诉你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做吗？何况你不是天天喊着要减肥，你摸摸你那肚子，都几层了？”我看着他说道。“你就帮我拿一下嘛！”他几乎都吼出来了。“你有时间在这里跟我说这么多，橘子早就在你手里了。”我边说边走到客厅拿了个橘子塞到他手里。不过事情还没完。“你帮我剥。”他把橘子递过来，那像莲藕一样的手臂悬在半空中。“自己剥。”这个小胖子真的是太懒了！“你是大人力气大，我是小孩力气小，你应该帮我剥。”你力气小？笑话！你打我的时候力气可不小啊。“剥橘子不需要多大力气，你的力气足够了。”“我不会啊。”“可你都九岁啦，还不会剥橘子吗？”“之前都是妈妈帮我剥的。”“那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让你妈妈帮你吧？自己试试看啊。”半个小时之后，他拿着终于擦破了点皮的橘子给我看。“你看吧，我就说我剥不了嘛。”他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看着我。“你再用点力，顺着那个洞抠下去就剥开了。马上就要成功啦。”我试着鼓励他，并不伸手去接。磨了一两分钟后，那个橘子依然固若金汤。他终于不耐烦了，再次冲我吼了起来。“你帮我剥啊！”他将橘子扔向我，我头一偏，它从我耳边掠了过去。“剥个橘子能有多难？”我也火了，站起来捡起橘子，走过去，像大人教孩子写字一样手把手地教他剥橘子。我的左手托住他那浑圆白皙的左手，右手大拇指按住他的大拇指，顺着那个破皮的方向抠了下去。就在剥开的那一瞬间，他喊了一声疼，仿佛橘子姑娘身上的那层皮是从他身上剥下来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整个寒假很少出门，连大傻也只见过两三次。两个堂弟虽然平时爱打架，但在这一点上似乎形成了共识：他们都很厌恶大傻。只要我不在场，他们就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打他，然后撒腿就跑。大傻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事。但我都知道。可我却无力改变什么。我明白我一直都是个懦弱的人。在假期即将结束的某一日，我正在厨房里洗碗，家炜站在我身后，手里不知把玩着什么。“姐姐，还我钱。”我身后突然迸出了这么一个声音，我以为是幻觉，一直到我重又听见。“我欠你什么钱？”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来看着他。“房租啊，你住在我家里当然得付我房租了。”多么天真无邪的一双眼睛啊，谁能相信如此恶毒的一句话居然会从一个九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是他妈妈教他的吗？我愣住了，原来我以为的家竟也不是我自己的家，我的弟弟竟也不是我自己的弟弟！“我明天就走，并且暑假也不会再回来了。至于房租，你叫你爸爸来跟我要吧。”“你暑假不回来，那谁教我做作业啊？”“你可以找一个愿意付你房租的人来教你。”我转过身去继续洗碗，不再理他。这就是我二十年如一日或者说是度日如年的生活，以前一直渴望能够逃离的那个家，如今逃出来了，却发现无处可去。心若没有归宿，到哪里不是流浪？不知不觉已是日薄西山，暮光中的校园被染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记忆像两片云散去一般，不知何时再相会。然而遗忘也是一种自由啊。远处传来了教堂的钟声，钟楼的时针指向了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