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稍动，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跟着柳蒵笙脚步来到这一里开外的小河。河面澄澈无波，可以清楚看到偶尔游过的小鱼。看样子，“水至清则无鱼”这话也不尽其然。
见到此景，柳蒵笙摩拳霍霍，将裤管和袖口挽得高高的，鞋袜一甩，一个箭步就踏进了河里，“幽幽，你也快快将鞋袜除了好进来。”听见柳蒵笙竟要我把鞋袜除去，我慌忙出言推辞：“还……还是算了，我就在岸边看你抓吧。”
要知道身为女子，这一双裸足是只能叫自己夫君看见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规定，但师父说，这世间的规矩不是为了让你懂立的，你一日在这俗世，便一日不得摆脱。幽幽最终也是要回到俗世的，所以这俗世的规矩必须得守，否则就只能在山上呆一辈子。其实我觉得就这么跟着他一直生活在清源道观也不错，只是我偶尔还是会想念那完全没有印象的父母亲，想找他们来瞅瞅，我这模样到底是像他们谁。
柳蒵笙见我站在岸边不肯入河有些不乐意了，“我听人说这捉鱼啊，必须得两个人相对，一个人把河水里的鱼朝着另一个人方向赶，另一个人就堵住来鱼的去路，形成合围之势，这鱼就成瓮中之鳖逃不掉了！你说，我这一个人怎么又赶又围？”
“我……我又没捉过鱼，我怎么知道……”我小声的嘟囔，不过似乎没能逃过柳蒵笙那敏锐的耳朵，“既然不会捉，那就全听我的，你站那边往我这赶。”说完朝着自己跟前不远处指了指，看我仍是愣着，他有些不耐，手往我这边伸，大概是想来拽我，我怕他拽着我以后要给我脱鞋，不等他的手碰到我，我飞快的跳进了河水里。
“幽幽，你怎么不脱鞋就跳进来了？看，鞋子都湿了。”柳蒵笙见我直接跳进小河，面露担忧的说道。
“没关系的，反正离庙里不远，湿了晚点回去换了就是，不碍事。”话这么说着，我的牙齿却轻轻战栗了起来。
如今这时节已到秋季，虽然在南方日头仍很足，但天气总还是转凉了，在清冽的河水渗透进我的鞋袜接触到我的肌肤时，那股凉意让我不禁打了个激灵，一直从脚趾尖颤到了头顶，我心里开始后悔，为什么听信了柳蒵笙这个馊主意到河里来抓鱼。
“既然如此，我们就别耽搁时辰了，你快朝我这边跑过来。”说罢，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也不知道行不行，不管啦！我硬着头皮趟到河的另一边，然后朝着柳蒵笙奔跑起来，脚下飞溅起朵朵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腿和衣裳，甚至连我的头发也湿了大半，可奇怪的是，我的心情竟随着跳跃的水珠变得欢快起来，忍不住咧开嘴笑弯了眼睛。
等我跑到了柳蒵笙跟前，他却动也未动，我一边转身低头看了看脚下被我搅浑的河水，一边问他：“你怎么不抓呀？没有鱼吗？”我正好奇柳蒵笙怎么不回答，转过脸正好对上一双如天空般澄净的眸子，它的主人正瞬也不瞬的瞧着我，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怎，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被他这样直直的盯着看，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垂下了头。
“没有，只是幽幽笑起来太好看，我竟一时间看呆了，倒是忘了捉鱼了。”柳蒵笙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
“你，你说什么？”倒是我被他这么**裸的一夸，顿时心漏跳了半拍。
“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生的很好看吗？只可惜身为男子倒是显得娇弱了一点。”柳蒵笙说完扁了扁嘴，做出惋惜的样子。
我沉默了。
在我之前生活的十四年中，也并不是没人夸过我的样貌，不过大多数只是与师父应酬间的客套之话，鲜少有人真心对我说些什么。师父就更不用提了，这些根本不在他关注的范围之内，他只在意今日化缘得了多少，食粮够吃多少天这种实际的问题。所以最初听到柳蒵笙赞我好看的时候，我内心其实是欢喜的，可是现在，我却开心不起来了，“只可惜身为男子……”是啊，只要我身上的煞气一日不除，我就得作为男子呆在这深山里，好看不好看，又有什么意义？
“哈哈，这样居然也叫我抓到了！”柳蒵笙兴奋的欢呼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只见他正双手紧紧的攥着一条半尺来长的小鱼，求生的欲望使那条小鱼疯狂的扭动着身体，尾巴不停的摇摆，想从这双魔爪中挣脱。可是这魔爪的主人丝毫没有要放过它的意思，手攥的更紧了。
“快点给我瞧瞧吧。”我的注意力明显被这个小玩意吸引了，之前那片刻的阴郁早被抛到九霄云外，我朝柳蒵笙捧着双手，示意他将小鱼放到我这里。柳蒵笙见状朝我这边挪了挪，正欲将鱼拿过来，突然他手停在了半空又收了回去。
我不明所以的睁大了双眼，只见他神色古怪，有些不怀好意的问道：“幽幽想要这鱼？”见我木木的点了点头，他立刻露出一副很是惆怅的神情，“义弟想要，作为兄长自会让给你。可是，咱们结拜也这么许久了，幽幽却未曾叫我一声兄长，想来真是唏嘘不已。”说完更是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就是要我称呼他为兄长么，至于这么苦大仇深的？我原本也不是故意不叫他，只是自然而然把他当作朋友一般相处，就忘记这些特殊的称谓了。
“兄，兄长。”话一说出口还真有点不习惯，都怪柳蒵笙弄得这么正式，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别过脸不看他，不自觉的咬了咬下嘴唇。
柳蒵笙大概是心满意足了，嘴角眉梢都挂着笑意，乐呵呵的说道：“哈哈，这样便好，幽幽快来，接鱼喽。”我只觉手心一凉，一个滑溜溜的物事落到了我手中，对方好像觊觎这个机会已久，在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之时，一个弹跳便从我手里蹦出，坠入潺潺河水之中。
“你等等……”虽然我低头极力搜寻，可哪里还有它的踪影。“你干嘛不等我准备好再拿过来呀！”我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家伙的长相就被它逃之夭夭了，不由得气急败坏的责怪起柳蒵笙来，“这下可好，什么都没了。”
被我抢白了两句，柳蒵笙倒也不气，反而安慰我：“幽幽不用如此惋惜，鱼没了，兄长可以再抓。”
“不用你抓，我自己也可以。”柳蒵笙愈是表现的从容我就愈是气不打一处来。“哼～”我扬着头，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过身，准备自己去物色猎物，没曾想，脚底一滑，一个趔趄，竟脸朝下直直的栽了下去。脸被水面拍的生疼不说，额头还不知撞到了河底的什么硬物，我瞬间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咦？这面前怎么摆着一大桌子菜呢？而且还是满满一桌子的荤菜！鸡鸭鹅猪牛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基本上全到齐，特别是桌子中央那一大锅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鱼汤，目测鱼的个头，起码是柳蒵笙今天抓到那只的三倍！啧啧，想来柳蒵笙那鱼的份量还不够塞牙缝的，瞧他得瑟成那样。我要一个人都吃掉，才不分给他。
我急急上前去端起鱼汤仰头就喝，“哎哟！”没想到鱼汤烫口，疼的我直叫唤。
“怎么了，水太烫了？”柳蒵笙关怀的声音却让我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哪里有什么鱼汤？哪里有一大桌的好菜？眼前只有一个，手里端着瓷碗，似乎是在给我喂热水的柳蒵笙。
“我的鱼汤呢？”我迷迷糊糊的朝着柳蒵笙问道。
“鱼汤？”他搁下瓷碗疑惑的看着我，忽然恍然大悟道：“本来我们是在抓鱼，可是鱼还没捉到呢，你就摔到河里晕倒了。我哪里还有心思抓鱼啊，赶紧把你捞起来抱回观里……唉，你别去碰。”
的确感觉得到额头上有些疼，我下意识伸手去摸，被柳蒵笙慌忙制止。“没……阿嚏！”我还想跟他争辩，却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莫不是着凉了？哎呀！”柳蒵笙突然对着自己额头猛拍了一下，“都怪兄长手忙脚乱，竟然忘记帮你把湿衣服换下来了！快快快，这沾染了湿气可就不妙了……”正说着，柳蒵笙赶紧把手伸向我，看来是想要给我解衣。
“不，不用了。”我摆摆手向他示意。
“都是大丈夫，幽幽何必不好意思，就让兄长来帮你吧。”柳蒵笙竟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来扯我衣服，我力气本不如他，加上此时头晕目眩，便更不是他对手，没花多大功夫，我的腰带已经被他扯掉扔在一旁，衣襟也因少了束缚松散开来，露出了肩上一小块肌肤。
我的脸瞬间涨的通红，急忙抓紧了衣领，冲着他直摆手。可柳蒵笙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情急大叫道：“我，我，我是女儿家，你不能这样啊！”柳蒵笙闻言果然没有再靠近，我不禁舒了口气。
“幽幽是女子？”一抬眼，柳蒵笙那一双纯净的眸子正直直的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盯出个洞来。
“嗯。”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我实在没有办法再说谎。其实师父他老人家也没明确说过不许告诉别人我是女儿身，只是打小他就将我扮作男儿，竟也没有人质疑过。也有可能是他们压根就不关心，我这个孤儿到底是男是女。总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决定不再瞒着柳蒵笙，而且我觉得即使我是女儿，对于我们来说并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柳蒵笙似乎却不是这么想的。“幽幽既然女扮男装跟随道长在此生活，那么必然有非此不可的苦衷和缘由，今日却这样简单就告诉了我实情想来定是十分信任于我，为兄甚是感动啊。”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柳蒵笙滔滔不绝的说完这番话，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哦，是了，他虽然嘴里说自己很感动，但是表情却好像不是那般，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