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鹿鸣的葬礼在叶家内安静地举行。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水不断地落下,滴在鹿鸣带笑的照片上。
叶辰一身素黑,独自撑伞站在鹿鸣的墓前。
十年一梦,叶辰还能记得自己刚捡到鹿鸣时的情形:黑暗中,一阵急刹车,骨瘦如柴的小鹿鸣就倒在了车前方。
送往医院检查,确定无碍后叶辰准备离开。没想到,小鹿鸣却自己提着吊瓶光着脚跟了出来。
“先生,您能雇佣我吗?”脏兮兮的小鹿鸣有双好看的眼睛,他真诚地看着叶辰哀求。“我会做很多事。”
雇佣?
叶辰咂摸了下这个词,觉得有些好笑,雇佣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是不是非法的?他看着小鹿鸣,一挑眉,“那你会做什么?”
“我,”小鹿鸣眉头一皱,破口而出:“我会听你的话,还能保护你!”
“保护我?”叶辰看着鹿鸣单薄的小身板笑出了声,他弯腰蹲下身子平视着鹿鸣,道:“既然如此,我就雇你回去给我当‘保镖’。”
本是一句无心玩笑,鹿鸣却当了真,眼中再无自己。
“当初带你回来,是因为觉得你像曾经的我。”叶辰看着鹿鸣的墓碑,黑色如海的眸中堆满潮湿,“谁能想到,你脑瓜这么笨,笨到什么话都听,笨到不顾自己,笨到我都不愿承认你是我带大的……”
以为叶辰终于开了话匣要和鹿鸣多说些话,但他很快又收住了话,默默地站着,双目深锁。
天色渐暗,陈简匆匆赶来,说是玄光到了。
*
冷寒衣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再见到雅雅。她在冷寒衣和叶辰婚礼前消失,直到菲儿的葬礼她也没有露面。
‘不用找我,我去找自己的世界了。’
留下一张字条,雅雅便消失不见,直到此刻。
冷寒衣强撑着身体看着眼前化着浓妆的女生,原本死一般的目光在一瞬间掀起了微澜。
“她是叶辰的妻子,更是温总指名要的人,是你能随便碰的?”雅雅没有看冷寒衣,而是直瞪瞪地看着毛磊。
毛磊又羞又怒,喝道:“叶辰的妻子又如何,叶家少奶奶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我们绑来。”
“所以,你们就背着温总,又悄悄勒索了叶辰一笔?”雅雅在房间里的座椅上坐下,妩媚地摆弄着双手,似乎想确认那十根鲜红的指甲是不是完美无缺,其风情又冷漠的姿态,让冷寒衣一阵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不对,她为什么一直提的都是温志恒?她消失这么久,难道不是跟着薛梁吗?
“雅雅姑娘你知道了?”毛磊顿时堆起笑脸,讨好道:“其实我们就是想在把人交给温总前再多赚一笔。”
“毛先生,你们兄弟几个想的倒是很好啊!那叶辰,”雅雅这时才瞄了眼倚在角落里的冷寒衣,“叶辰他怎么回的?宝贝老婆在这儿,他是不是要灭了你们?”
“哪有!”毛磊气道,“原来,叶辰那小子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个小妮子,倒是一直在说他那个小保镖的事。”
冷寒衣脸色苍白,心中想起鹿鸣,想他为自己丢了性命,不禁悲痛万分;她又想起叶辰,想他会不会恨自己害死他视为弟弟的鹿鸣;无限纠葛中,她又隐隐约约地想知道,如果叶辰知道她被关会是何反应……但看来,他并不在乎自己。
冷冷一笑,嘴角边是一片无力。
寒衣低着头,看自己此刻可怜的模样,只愿叶辰从不知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这是她仅剩的尊严了。
“早已告诉过你们,抓错人了。”
“那可未必。”毛磊突然笑起来,“我们只是把这丫头昏迷时的样子给他看了下,他就同意了。”
刹那间,冷寒衣浑身冰冷,犹如掉进寒潭一样。她宁愿此刻立即就死掉,也不愿他见到自己这副模样。
“我们老大已经约好今天和叶辰交易,等他拿到钱,我们就远走高飞。”
“但愿你们能如愿。”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做。”
……
冷寒衣再也听不到毛磊和雅雅说了什么,身子一软,人便重重地栽倒过去。
*
郊区的一片废旧工厂里,叶辰独自驱车赶到。后车座上,是一个黑色包袋,里面放着大量现金。
微风过,叶辰脑海里一遍遍闪过的,都是冷寒衣蜷缩着身体窝在角落里的样子。昏迷中她仍把身体紧贴墙根,呈防备姿态。身上的衣服被撕扯破,带血的皮肤裸.露在外,刺激着叶辰看似冰冷的心脏。他犹如脑浆迸裂,失去了所有理智和方寸。
“我答应你们的条件。”
挂掉电话,他便像狮子一样推门而去直奔叶瀚小楼。
“来这儿是告诉你,寒衣我不会再放手了。”叶辰看着正在喝茶的叶瀚说,“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你对我的惩罚,已经够了!”
叶瀚握杯的手一抖,茶水微溅。
“我以为你更想保护你的母亲。”
“母亲我会看护,寒衣我也一样要拥有!”
叶瀚神色一滞,脸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叶氏你要霸占,母亲你要保护,冷寒衣也想拥有,你这样,似乎太贪心了点。”
“贪心又如何,只要我有能力做到。”叶辰神色无惧,迎向叶瀚目中的难以置信。
“你凭什么以为你有资格得到所有?”叶瀚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你,凭什么敢和我斗?”
“为什么不敢和你斗?”叶辰凌然反问,“就凭李儒身后那支和温志恒不清不楚的力量就能吓唬住我吗?”
叶瀚抿一口茶,语调依旧平稳,“力量是不大,但威慑你,应该是够了。”
“以前或许可以,但现在只怕不能了。这些年,李家为了得到温志恒的力量支持以威慑竞争对手,不惜每年向温家支付大量金钱,助养温家的势力。旁人或许不清楚,但你我都应该知道,这种合作模式总有一天会崩塌。且不说李家是不是被牵扯进温志恒的不法行径中,就凭你表妹被温志恒手下侮辱一事,想必爱女如命的李儒都不会再与温志恒合作。”
叶瀚脸色大变,满目震惊。
“舅舅并没有告诉我阿楠的事……”
叶辰叹息一声,“因为他无法直接就否定你的期待。你恨我母子,他也恨我们母子,报复我们,是你们共同的愿望。”
“难道不应该吗?”叶瀚脸现怒意,“你们母子亏欠我!是你母亲害得我像死人一样躺了多年!”
“那是因为你曾想杀了我。”叶辰的眼眸闪耀着灼人的黑色光芒,“因为你和李儒想杀掉尚还是孩子的我,所以她才先动手。”
刹那间,叶瀚脸如死灰。
多年深藏的秘密,终于被揭穿!
这是他良心的污点,更是他迟迟不肯对叶辰动手的原因!
“一个12岁的少年,被人深深扎了一刀,流了那么多血,却奇迹般活了下来。若不是我命大,只怕早已横尸街头。”
叶辰从没提起自己腹部的伤疤,就连寒衣,也以为那不过是军事训练时受的伤。
“那时候,我从没有过其他怀疑。我们的小街上,本就流氓混混很多,偶尔便能听到谁谁死在了街头,所以,就算我真的死了,人们也不足为奇。
“但我活下来了。在我母亲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呼喊呵斥里,我没敢死去。昏迷了两天,刚醒来,便被母亲扇了一耳光……”
叶辰进叶家多年,他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讲述起那段死亡故事时,对面竟坐着叶瀚,那个准备要杀掉自己的人!
叶瀚的嘴唇发颤,往事突然涌上心头:
父亲垂死前,拉着老太太的手,一声声地哀求,求她接纳流落在外的小儿子,求她照顾他,甚至培养他。
‘他是我的儿子。’
‘他很聪明、倔强,像您。’
‘他像只小狼。’
……
‘他会比叶瀚更适合这个家。’
这些临终肺腑之言,深深刺痛了叶瀚。他努力做好叶家长子该做的每一件事,在父亲那里,却还抵不过一个野小孩。
嫉妒也好、仇恨也好,他给了少年叶辰重重一击,差点就取了少年的性命。
但还好,失败了。
叶瀚艰难地动了下嗓子,似乎想为过去辩解,但却不能成言。
“我的意外深深刺激了我母亲。突然间,她就像只护犊的母狮子,张牙舞爪,拒绝任何人靠近我,就连医护人员,都要检视许久才允许对我用药。‘与其被伤害,不如先把敌人消灭’,于是,她策划了那起事故。”
“你…”叶瀚的声音沙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出狱以后?”
叶辰摇摇头,“就在你让我在寒衣和母亲之间做取舍那一天。”
叶瀚惊诧不已,“既然知道真相,你为什么还是答应我的要求?”
“因为我们母子确实欠你。”叶辰低垂眼睑,“换作是我,错失十多年青春也不可能不恨。如果我痛苦能让你的恨意减少,我甘愿承受,甚至是失去寒衣。”
天阴云密,疯狂大作。
小楼听风雨。
有什么东西悄悄在叶瀚心中融化,他依旧脸色苍白,神情悲伤,但语气已明显缓了下来。
“既已如此,现在为什么又反悔了?”
“因为寒衣有危险!”叶辰把寒衣的处境告诉叶瀚,包括那张刺目的照片,“如果推开她意味着她会身处险境,那我,真的不能再答应您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