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一天,大雨滂沱。
原本四月里明媚鲜妍的山庄突然变得静冷,大雨不客气地摧残花朵,摧折花茎。一阵瓢泼之后,山庄已是一派折乱的惨状。
被大雨扫了室外的暖意,人们都躲在屋内休憩,静候着明天婚礼的到来。
婚礼会场已被布置好。原以为会是一派浪漫烟粉,没想到却是简素一片。除了在舞台四周布置了几束百合花用以装饰,其他无半点婚宴现场的样子。
“这是我要求的。所谓婚礼,其实就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
潘雯随意地笑着,轻描淡写地解释这过于简洁的婚礼。她的长卷发恣意地披散在肩后,指尖未燃尽的香烟仍在燃烧着。
“你怀孕了,不该抽烟。”
冷寒衣并不想去听她的故事——很显然,这样的潘雯是有故事的,她的语调,包括她的笑都在告诉别人,她是有故事的。何况,一个真正要嫁给自己爱的人的女子,眼神不该是萧索的。冷寒衣至今仍记得自己要嫁给叶辰时的欣喜,似乎全世界的花都开了一样——比起迂回的故事,冷寒衣更关心的是她腹中的孩子。
“不管你要嫁给谁,但孩子是你的。好好照顾它。”冷寒衣颇冷漠地说。
潘雯无所谓地甩了下头发,“你不想听我和子陵的故事?”
“不想。”冷寒衣淡淡摇头,“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不如不知道。”
烟蒂还在燃烧。
“也对。事已至此,只怕谁都不能改变什么。”
说完,两人便再也无语。
雨打春花,零落了一地,淅淅沥沥。
不远处的雨里慢慢走过两个身影,待看清对方,潘雯寒衣二人才从恍惚中回神过来。
“看样子,也不是不可改变。”潘雯略有些嘲弄地说。“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冷寒衣不言语,错愕地看着子陵初灵十指紧扣,一步一步往后院的茶室走去——那是牧仁清休息的地方。
*
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子陵和初灵到达牧仁清休息处时,众人恰好都在,叶蓉,叶瀚,叶辰,薛冷,甚至少爷,都在茶室里围坐喝茶。
叶蓉见子陵和初灵一起出现,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们怎么来了?”她压低声音,严厉地瞪了眼初灵。
被叶蓉这么一看,初灵胆怯地往子陵身后一躲。“哥,算了吧。”
子陵摇摇头,“既然来了,怎么能算呢。”说完,便转身向牧仁清道:“父亲,我有事要和您说。”
“什么事?”牧仁清见子陵一脸严肃,猜不出他到底要说什么。
子陵面色严肃,回身冲众人道:“我要跟大家说声对不起,害大家白跑一场了。这个婚,我不会结的。”
话音落,众人一阵错愕。
“你说什么?”牧仁清脸色急变。
“父亲,我不能娶潘雯。”子陵不惧众人惊诧的目光,坦然道。
“胡闹!”牧仁清怒喝一声,将手边的杯子扔掷在地。瞬时间,陶瓷杯子粉身碎骨,散落一地。“潘雯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说不娶就不娶!”
子陵皱眉,不知该如何回应。恰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孩子不是他的。”
潘雯出现在茶室门口。
“什么?”众人又是一惊。
“是的,孩子不是子陵的。”潘雯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轻松。“孩子的亲生父亲不能娶我,子陵不过是为了帮我,帮我在父亲那边交差,所以,牧伯伯,牧阿姨,你们不要责怪子陵。”
“你们胡闹!”牧仁清训斥道,“婚姻之事,哪能这么随意!”
“就是因为不能随意,所以我们才决定取消婚礼。”
说完,潘雯冲众人幽幽一笑,便撤身离去。“我还要去我父母那解释一下。”
潘雯走后,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父亲!”子陵走到牧仁清面前跪了下来,“父亲,我不能娶潘雯,不单单是因为孩子,而是因为我已经有了爱的人。”
彼时,初灵也在牧仁清面前跪了下去。
“你们做什么?”牧仁清大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子陵初灵二人,“初灵可是你妹妹!你们是兄妹……”
“不,父亲,初灵她不是牧家的孩子,她不是您的孩子,也不是母亲的孩子,她只是母亲为了留住您的砝码。她既不是您女儿,也不是我妹妹,她只是我心爱的人!”
这隐蔽深藏的秘密终于公之在众人面前!
“当年,母亲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而初灵,只是我在医院门口捡的弃婴。为了留住您,母亲就把她认养充当了那夭折的孩子。”
叶蓉脸色惨白,惊怒地看着子陵和初灵二人,他们终于还是把真相说出来了,不留余地地说出来了!
一时间,她好恨这两个孩子,恨这向来温顺的孩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家!她不敢看牧仁清,生怕一回头,就对上他冰冷的眼神。
房间里突然静地可怕。几个人谁都不敢出声,包括叶瀚叶辰,都安静地坐着,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一瞬间的寂静;薛冷则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除了偶尔皱眉,几乎没什么表情;少爷也不说话,他怜惜地看着初灵,最终把目光定在子陵身上,满眼难过。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初灵确实是我领养的孩子。”叶蓉脸色惨白,她虽强撑着自己故作镇定地解释,但又却不敢看牧仁清的眼睛。
屋子里的人,都在等着牧仁清说话。
可是,牧仁清什么都不说,他苍老的脸上满是震惊和哀伤。叶瀚几人神色严肃,想走又不能走。
“没事,事已至此,你们就一起听听吧,听听姑父当年做的错事。”说完,牧仁清又缓慢转向子陵,“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初灵6六岁那年,有一次重病,你和妈妈都在国内,是我一个人带她去的医院,就是你们捡到她的医院。那时,初灵高烧不退,我急地两三天不敢闭眼睡觉,院长是我朋友,他见我焦急,无意下说出了真相。”
‘又不是自己亲生孩子,干嘛这么拼命。’院长当时有些怨怪地说。
“可您后来还是对我那么好。”初灵哽咽地说着,巴掌大的小脸上已满是泪水。“记得我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您熬红了的双眼。”她拉着牧仁清的衣袖,一声一声‘爸爸’的叫着。
牧仁清拉起初灵的手,“病中,你一直拉着我的手,迷迷糊糊地叫爸爸。从那时起,我就已决定,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女儿。何况,”牧仁清终于看向叶蓉,“阿蓉一生骄傲从不愿撒谎骗人,若不是我的缘故,她又怎么会在失去孩子的境况下去编织这么大的谎言。”
“你原来知道?”叶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丈夫,她以为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却不曾想,丈夫早已知晓。
牧仁清点点头,“阿蓉,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你们要怨,就怨我……”说完,人竟已是啼泪纵横。
“爸爸,”初灵一向与牧仁清亲近,见他如此,立马哭着道:“爸爸您别这样说,是我对不起这个家,是我错了。我答应您,这辈子,我只做您的女儿,其他的都不再去想。”
“不!”子陵骤然而起,“父亲,无论如何初灵都不是您女儿,您真正的女儿另有别人,她就是寒衣,冷心柔和您生的孩子!”
“你说什么?!”
牧仁清如遭雷击,他颤抖的双手握住子陵的臂膀,又再问了一遍,“你说寒衣是心柔的孩子,是我的女儿?”
“是的。”
“不可能,不可能,我从不知道心柔有我的孩子。”
牧仁清茫然四顾,像是失了魂魄,直到看见正站在门口的冷寒衣。
与此同时,叶辰也看到了寒衣,霎时间,便心中一疼——她怯怯地站在门口,就像个祈求收留的孤儿。
“当年冷心柔离开之前来找过你,你不在。她求我告诉你她怀孕了,但我没有……”子陵低下头,“我不能看着你和别的女人走,抛下我和母亲两人。”
“你……”牧仁清的脸色因愤怒、震惊、懊恼、遗憾等情绪交汇而变成了土灰色。他伸起手,就在巴掌要落到子陵脸上时转化为拳,狠狠砸在了心口。
许久,他向寒衣招了招手。“你过来。”
寒衣依言走到牧仁清面前。她设想过无数次父女相认的场景,却没有一个是这样的。不应该是像影视作品中所写的那样大家相拥、喜极而泣吗?怎么会是如今这般冷意决绝?
“你…母亲…是谁?”
寒衣咬着嘴唇答:“……冷心柔。”
“你知道我是你…父亲?”
寒衣不敢看牧仁清的眼睛,但还是点了点头。
“从你蹭我的课时就知道?”牧仁清询问的声音是颤抖的、哀戚的。
“是。”
“……好…好……”
这一声‘好’却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完,一个字的音节却拖得断断续续。
忽然,牧仁清猛地仰头大笑起来,“枉我牧仁清自诩君子,到头来却是个不仁不义的卑鄙小人!背叛妻儿,不识骨肉……”
话音未落,人便重重地向后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