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寒衣不知道,电话是叶瀚打的,而他也不过是说了一句话,问了一个问题。他道:听说你母亲要出来了;他问:冷寒衣和她,你要保哪个?
谁也不知道叶辰的选择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等到午夜,他才拖着颀长孤独的身躯回到寓所。冷寒衣裹着毯子,一直坐在灯下等着他,见他回来,想要起身,却因久坐双腿发麻而摔倒在地。
叶辰心中一紧,赶忙来扶,冷寒衣却反手拉住他的手,犹如溺水时命悬一线般的紧紧抓住。叶辰抬眸看了眼他的姑娘,知道聪敏如她,已猜出了大概。
他侧过脸,不想去看她哀求又害怕的眼神。曾经自负如他,以为可以给她支起一片天,以为可以把她安全地包裹在自己怀里,然而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在踏进叶家的那一刻起,就已败给命运。
“出什么事了,对吗?”她紧紧握着叶辰的手,清冷的眼眸里再也不是往常的沉静,而只剩不安和难过。
叶辰一脸肃然,“没事。”他紧抿嘴唇,把冷寒衣抱起来放回卧室床上。“早点休息。”
“别走。”冷寒衣拉着叶辰的衣袖,顺着他的胳膊攀至叶辰脖颈处。她在他耳边轻轻吐气,用湿润柔软的吻去纠缠他的唇,用所有的、孤注一掷的情丝缠绕他,意图阻止他即将做出的残酷决定。“不要放开我,求求你了。”
她的眼泪滴在叶辰脸颊和脖颈,滚烫滚烫,烫得叶辰疼痛难忍,可他除了微微皱眉,面上竟没有丝毫动容。
“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吗?”寒衣的哭声柔软,像是揉碎了的心涤荡在湖水里。她的眼泪不止,孩子般笨拙地抱着叶辰、吻着叶辰,“我终于鼓起勇气无所顾忌地爱你,你怎么可以放弃我?”
可是,叶辰依旧双眉紧锁,双目决然。
“不是说好了,我们会要一个孩子的吗?”她仰着脸,泪水顺着她雪白的脸颊落下,“我想我们能有一个孩子,一个有你血脉的孩子,我想有个家……”
“别说了。”叶辰制止冷寒衣。
他推开她,身体往后退了一步。他知道自己没法面对她的悲伤,但还是强迫自己看着她。他清了清嗓子,把之前的沙哑清空。“既然如此,当年又为何拿掉我的孩子?”
那一刻,冷寒衣如同被人狠狠地击打了一下,心口疼痛,脑中空白,无法思考。她仰着脸,傻瓜一样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你知道了?”
叶辰目光冰寒,像是冰封了一层结界。“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告诉我?”
泪渍干涸在脸上,冷寒衣的脸苍白如纸,她摇着头,凄然自问,“我…我不知道。我不敢回忆孩子的事。”
看着寒衣凄苦的样子,叶辰薄冷的嘴角还是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下——当初薛冷告诉他孩子的真相时,他便决定从此后不提这事,但没想到,他如今却把孩子用做推开她的武器——所以,他把颤抖攥紧的双拳放进大衣口袋,背过身,不再看寒衣。
“当时,你恨我,所以你把孩子拿掉。”
“我没有。”寒衣下意识地说,眼泪在不自觉中再次模糊了她清冷的双眸,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像是在回忆当年的初遇,神情痛苦又迷惘。
“我不恨你,怎么会恨!你在我心里搅起雷雨风云,给我喜悦灵魂。我希望能与你一起,坦然真诚地并肩,可事实上并不是啊,我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带着任务接近你;我住在素寡寒冷的大山,你的世界离我太远,我不该拥有任何有关你的念想,孩子也不行,她会成为第二个我……”
听着寒衣的讲述,叶辰再次想起薛冷说的话。
“就算我不把孩子拿掉,你以为她能把孩子生下来吗?你知道她当时的身体衰弱到什么情况?她不断呕吐,身形消瘦,甚至到后来,进食都困难。如果不拿掉孩子,不等孩子生下来,她自己便先死了!所以你说,我是保大人还是让大人孩子一起死?”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叶辰心中不是没有疼痛,可他仍旧硬气心肠,一脸冰霜,语气杀人。
“可是冷寒衣,你还是欠我。你不仅杀死了我的孩子,更杀死了我对你的感情。你从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因为爱,所以在最初我就向老太太表明要你:我要把你带离永安谷,我要你和我生活在一起。可你不仅推开了我,甚至,还杀死了你我之间唯一的联系……”
窗外一片漆黑,叶辰敛敛心神,不让自己有一丝动摇的机会,直接说道:“既然在一起如此痛苦,我们从此以后就断了,不再有任何瓜葛。你欠我的,我负你的,都一笔勾销。”
说完,未给冷寒衣任何说话的机会,叶辰便已拾步离开寓所。门外,鹿鸣正寸步不离地守着。
“呆在这。”叶辰简单地下命令。
鹿鸣用力地点点头,忠诚又认真。
*
N市艺术街区内,温清的由破旧工厂改造的工作室内一片安静。卧室内亮着昏黄的灯,薛冷蜷在床上,神情哀戚,竟像个受了伤的孩子。
温清在薛冷身边面对面躺下,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痛苦?”
薛冷却反手拉住她的手,“当年为什么突然走?如果你不走,我就不会遇到云彩,就不会因此而憎恨叶辰,更不会做出傻事!”
洗尽铅华的温清,看透了一切的温清,面对薛冷的质问,她只是笑了下,“这只能说明你更爱云彩。”
“可我却亲手害死了她!”
薛冷怒吼着,脑中再次浮现那张发黄了的死亡鉴定书:死者已怀孕三周。
下午时分,叶辰在酒吧找到薛冷。
“我有事找你。”
见是叶辰,薛冷轻蔑地瞥了眼,喝了口酒便嘲弄起他来。
“你不在家里保护老婆,跑这来做什么?话说,你叶大总裁的仇人可真不少!难道他们都是被你母亲害死,或是被你害死的?”
叶辰双眉紧锁,不为所动,沉沉道:“知道云彩当年为什么会失手打死人吗?”
薛冷握杯的手一滞,他恼起来,“人都死了,还有提的必要吗!”
然而,叶辰并没有理会薛冷的指责,继续说道:“当年,你突然离开,云彩便四处找你,而在你常去的酒吧寻找你的时候,遇到了当年虐待她的那个人。再次遇到云彩,那个人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她,抬起脚就把她踢得跪倒在地。而当他再次伸脚,打算踢云彩的腹部时,出于母亲本能,云彩抓起身边的酒瓶就砸向那人头部……”
薛冷怔怔地,仿佛看见了当年云彩无助的样子。“母亲本能?”他忽然浑身一震,“你什么意思?”
叶辰神色平静,“你没想错,她确实怀孕了。”
薛冷不敢相信,他上前,一把抓住叶辰的衣服,眼中全是震惊,“你说的不是真的,不可能!”
叶辰从口袋里拿出一份东西,“这是当年法医的报告。”
薛冷颤抖着接过那份发黄的报告,看着纸上那触目惊心的‘怀孕’二字,只觉得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云彩她,怀孕了?”薛冷茫然地喃喃自语,“她怀孕了,怀了我的孩子……可是,她却还是去找你。”
“她找我,只是想告诉我她怀孕的事,她告诉我,她要和你一起好好生活。可你,只见她找我,就一气离开。”
这一番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在薛冷头顶!他再也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
“在看守所的时候,她得知你远走他乡,心灰意冷之下,才……”
……
薛冷把一切告诉温清。“所以,到头来,却是我自己害死了云彩!”他自责又痛苦,抱住头,蜷缩着身体。“这些年的恨,都来得好冤枉!”
温清给他点了支烟,轻轻递了过去。“这样你或许会好受点。”说着,又给自己点了一支——温清18岁开始抽烟,薛冷教她的。
微苦的烟圈自颤抖的嘴唇间吐出,给疲惫伤痛的心带来一阵短暂的麻木缓解。
“清儿,我们走吧。离开这儿,我们离开。”
薛冷认真地看着温清,可对方却笑了笑,指了指他身后,“你电话响了。”
是叶辰。
“我要忙了。”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孤独又坚韧,像是要去打仗的将军。“替我照顾下寒衣,欠你的,下辈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