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彦走的当晚,冷寒衣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叶家。她寂静无声地浸在夏夜里,愣愣地看着远处房子里的灯火。
或许是刚见证的离别之苦提醒了她,又或许是一个月不见的思念折磨了她,又或许是她真正意识到自此天涯陌路会有多残酷,所以,她出现在了这,在夜色中。
“冷小姐,您怎么不进去?”门岗发现了她,客气又礼貌地询问。
冷寒衣像是被抓的小偷,有些惊慌,但犹豫了下还是向前一步。
“二少爷……他,”她吞吞吐吐,想要打探叶辰的消息。“他出差回来了吗?”
“出差?”门岗也是一愣,“二少爷一直在养病,没有出差啊。”
“养病?”寒衣脸色微变,“他好好的,怎么会养病呢?他生病了吗?”
“这我不清楚,说是病了好些天了。”
这一下,冷寒衣开始心慌了,脸色不可遏制地发白。“他现在还好吗?严不严重?他没事吧?”心急的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门岗是个木讷的小伙子,当初第一次在园中见到冷寒衣便觉得对方美的不可方物,此后每每见到冷寒衣的身影在园中掠过都要惊叹一番,跟周围人一起赞叹下他们这未来女主人的倾城美丽。此时,被奉若女神的冷寒衣追问,小伙子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他…他…….”
他这一结巴不要紧,却让冷寒衣吓得要停住呼吸。来不及多想,她已跑进了园中,抄近路穿过蔷薇丛向主宅跑去。
老太太和陈简好像不在,房子内其他用人见了冷寒衣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礼貌恭敬地打了个招呼就各忙各的。初始,冷寒衣还不习惯用人这样太过恭敬的礼貌,但在老太太的训导下便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做派,所以,进入主宅后,她的脚步未停便径直往叶辰房间走去。
然而,快接近叶辰房间时,冷寒衣原本急促的脚步竟又缓了下来,她站在门边,举起的手却始终无法落下。
“是谁?”门内传出声音,是他的声音,依旧冰冷。
冷寒衣的手一抖,忙缩了回去,下意识地准备离开。然而,冷寒衣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门内已传出了命令声:进来!
门被打开,屋内竟是一片昏暗,只有床头亮着盏昏黄的灯。扫视屋内,冷寒衣才终于在窗下的沙发椅上发现了叶辰。他半卧在沙发长椅上,身上隐隐约约盖着条白色毯子,面容模糊,看不真切。
面面相觑相对,一阵沉默。
该说什么呢?说你怎么了,你好吗?还是你怎么样了?
冷寒衣紧咬嘴唇,却始终开不了口,鼻尖处是房间里隐隐约约的药的味道。
“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说话?”
终于,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虽然有些刻意隐藏,但还是沙哑。
冷寒衣感觉自己的嗓子发紧,但还是颤抖地问道:“听说…生病了,我……你……你没事吧?”
“你觉得呢?”叶辰在黑暗里反问。
冷寒衣无法回答,一月不见不闻,此刻再听他的声音竟只觉得鼻子发酸,‘我…我…’,半天没把话说出,却让叶辰听出了些微的哭腔。
“你倒是先委屈了。”朦胧中,冷寒衣看不到他因为疼惜而紧锁的眉。他又瞥了眼冷寒衣,见她一袭白裙零落无尘地站在那,幽幽叹息道:“本是我受了伤,你反倒瘦了。”
冷寒衣看到他扭转了头,目光向窗外。“你,回去吧。”
“对不起。”
终于,她还是说出了这最礼貌最客气却最伤人的三个字。
这是她的告别,也是她和他的终结。不然,他和她之间怎么会需要这个三个字?对他们而言,‘我恨你’都远比‘对不起’三个字要容易接受。
叶辰原本向外的目光猛然抽回,死死地盯着冷寒衣。“对不起?”他冷哼了一声,再说话时声音已是另一个语调,像是在哀叹,又像是在嘲弄自己,“我刚还在庆幸你没有对我说这三个字……”
空气再次凝滞,全身僵硬前冷寒衣转身跑了出去。
房间内,再次恢复昏暗寂静。身边的电脑屏幕亮起,门外冷寒衣的身影越走越远,就如刚才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明明放开了她,却在发现她站在门边犹豫不决要逃时先一步命令她进门……
叶辰侧转目光,园中寂静,一片漆黑。
电话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半小时后,他驱车赶到了叶氏。彼时,叶氏大厦楼下已围满了警察和一些群众,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一处——大厦天台,那儿有两个女人。
车子一停,叶辰便直往天台而去。
因为刚下完雨,夏季的夜晚仍有几分凉意,尤其是高高的叶氏大厦天台。等叶辰赶到天台,陈蓉正拉着杨颖彤站在天台边,一只手拿着匕首放在颖彤脖子间。两人靠天台很近,只要双脚一挪,便会立时摔下去。
宁浩已先一步赶到,看着颖彤被抓急得抓狂却又不敢上前,饶是他软硬兼施,陈蓉就是不放开颖彤。颖彤倒是无惧,即使生命攸关也无动于衷。
原本,她也是恨陈蓉的,可自从许君彦离开后,她便陷入了无尽的绝望和内疚中。所以,陈蓉才可以那么轻易地就把她约到了天台上,即使她已看出陈蓉眼中烧满了怒火。
“陈蓉,你可别想不开啊,颖彤她小,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得罪了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在这儿替她给你道歉……”
宁浩心焦,仍在焦急地劝说着,时不时往她们脚边看,生怕颖彤不小心摔了下去。
然而,陈蓉并不听宁浩劝,妖艳的红唇涌起一抹恨意——在叶氏多年,她是第一次以红唇示人。
“若不是她,君彦不会离开我,我们会一直相依为命活下去。是她让君彦离开了我,所以我要让她死!”说着,就把颖彤往天台边又推了一步,大厦楼底,人群中立即一阵惊呼。
“不要!”宁浩已近崩溃边缘,汗水不断流下打湿了睫毛。“陈蓉,你冷静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求你别伤害她。”
那是宁浩从未有过的正经和严肃,相识多年,陈蓉从未见过他这样。
“你也爱她?就像君彦那样?”
“是的!”宁浩竟毫不犹豫地回答,神情庄重,“所以请你,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放开她。”
可陈蓉却冷冷笑起来。“放开她?那又有谁放过我?那个老头,我的丈夫,人死了还要让我为他立贞节牌坊!他不是要我不嫁吗?那我就不嫁,反正我从不缺男人!”
“既然如此,你又何苦为一个人执着?”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是叶辰,他适时地赶到。
陈蓉显然没料到叶辰会在此时出现,平时因为摄于他的威严,原本恨厉的目光竟开始躲闪。“可是君彦不一样,他陪了我八年!我不能离开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否愿意呆在你身边。”叶辰凌然而立,神情肃穆,有着不可违逆的威严。“若是他不愿,就算不是杨颖彤也会是其他人。”
微凉的风从远处吹来,被恨怨控制的陈蓉站在天台边缘,不甘心地辩白:“但君彦就是爱上她才要离开我的,如果没有这个丫头,他就不会离开我!”
叶辰却摇了摇头,放在背后的手暗暗示意宁浩从两旁向陈蓉靠近。
“你错了。你根本给不了他一个正常的世界,所以,无论你怎么爱他,他都会离开,迟早的事。”天台的风太急,叶辰突然咳嗽了声,才又补充道:“这一点,你要相信我。从一开始,你们就是错的。”
这两句话,他说的极缓慢,就像是在说自己的事。
陈蓉红了眼眶,眼泪滑下,在红唇边凝结。“怎么会,我们相依为命,谁也不能离开谁……”
“但事实是他已经离开你。”叶辰不客气地揭穿,“陈蓉,你恨错人了。甚至,此时此刻应该是杨颖彤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才对。”
“您说什么?”
陈蓉难以置信地看着叶辰。
叶辰却没有理她,神色淡然,负手慢慢向天台边走去,不作声地靠近她们二人。
“你觉得你受了伤害,所以你不甘心。但比起你的不甘心,他们两个人的痛苦要大的多。毕竟,他们原本是可以幸福的,可你亲手毁了他们,更毁了许君彦!若论对错,真正错的人,该是你。”
在来叶氏的路上,叶辰已弄清了三人之间所有的矛盾。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陈蓉双目圆瞪,如遭雷击,握着匕首的手缓缓松开。
就在这个时候宁浩趁其不意,一个干净利落的踢腿便将陈蓉手中匕首踢掉,再一个旋身把颖彤的胳膊一拉,人便从陈蓉的桎梏中脱离了开来。
随着匕首的‘咣当’落地,陈蓉的神情变得呆滞。她对着匕首奇怪地笑了声,知道此生再无依恋。“也对,是我的错。”说完,人已一只脚踏出了天台。
而等到冷寒衣焦急赶来时正好看到叶辰倾身拉陈蓉的一幕,未等她惊呼出口,两人已轰然坠落。只一刹那,天台上已无人影。
晚风骤起,冷寒衣只觉得眼前一黑,人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