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寒衣和叶辰照旧分室而睡,她睡屋内,叶辰睡在书房。冷寒衣躺在床上,看着书房的灯光从虚掩的门缝里照进来,心中一阵一阵地发闷。她从未想过,在外高高在上的他回到自己的世界后也仍是这么孤独。
这两天,冷寒衣像是把他又重新认识了一遍:
他极尊敬陈简,偶尔鹿鸣和陈简胡闹时,他会出声制止;但同时,他对鹿鸣也很好,如待幼弟,除了在鹿鸣抱着白馒头往他身边凑时会一脸不悦,其他时候都神色和缓;他和老太太交流很少,可每天都会去老太太那坐一坐,虽然很短暂,但每日一定会去……
他严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眉宇间无论何时都从容平静,但在涉及薛氏的工作汇报时、在小楼又不太平时,他便会深锁起眉头,靠着咖啡等来黎明。
他会工作到很晚,将自己所有的心力都花在叶氏上——那必然是他的王国,他付出了许多不可言说的代价所建立的王国……
不用推门去看,冷寒衣也可以想见他伏在案前专注却孤寂的背影。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已认识他、了解他,可时至今日,她才真正察觉他背后长久而无声的孤独。
冷寒衣紧紧捂着胸口,清冷的眉蹙起,她侧身向里将书房的灯光都挡在身后。
薛冷的电话就是在此时无声闪现,亮起的屏幕上,那段陌生却时刻印在脑海里的号码如鬼符一般森然。
冷寒衣快速坐起,犹如雷击般,看着手机一动不动。
在闪了几下后,手机终于安静下来。又过了许久,屏幕都没有再亮起。
冷寒衣动了下,呆呆地看着手机,直至确认他不会再打来才缓缓低下头,将脸埋在掌心。额头发际间,竟已汗湿。
*
清明时节,冷寒衣第一次踏进叶家人讳莫如深的小楼,第一次见到了沉睡多年的叶瀚。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冷寒衣却还是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呆住了——偌大的房间内,摆放了各种医疗仪器,无影灯下的墙壁、天花板、窗帘皆是冷凝的白色,纤尘不染,无声无息。中间是一张床,床头的监测仪器上显示着波浪般的曲线和各项身体数据,在寂静的房间里,滴,滴,滴,发出有规律的声音。
从惊诧中回过神,冷寒衣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落至病床上的那位。那张沉睡的脸,出奇的俊秀干净,描线般的五官眉眼,苍白之余仍平和温柔。
彼时,冷寒衣终将薛冷那句‘君子如玉’的评断与真人对上了号。十余年的沉睡,让他比同龄人看起来要年轻许多。
“他和叶辰不怎么像。”冷寒衣和身后的陈简说道,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叶瀚的床边,仔细看着他。“一个柔,一个冷。”
陈简笑笑,答道:“确实不像。大少爷像父亲,二少爷则像他母亲。”
“听说他是个很温和的人。”
“大少爷确实很好,对人也总是很和蔼。”
“我能帮什么?”冷寒衣顿了下,道:“我想为他做点什么。”
陈简想了下,说道:“医生说大少爷现在已经有了意识,跟他说话他可以听见。您可以给他读读故事,和他说说话,或许这样,他可以早一天醒过来。”
“好。”
自那后,寒衣便会定时出现在叶瀚的小楼里,用清冷的嗓音读着各色故事,抑或自言自语地讲些自己的事。
“叶瀚先生,其实呆在小楼里是不是也很好?无风无雨,无情无绪,没有相思相苦。”冷寒衣叹息了声,喃喃自语:“薛冷的电话我没接,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甚至不用再打第二遍。他在警示我,让我和叶辰保持距离……所以我只能躲到您这儿了。也只有在这里,叶辰他才不会发觉。”
“您肯定想知道为何薛冷总能威胁到我?”冷寒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因为我怕叶辰会受伤害。如果他知道我当初是故意接近他、知道孩子的事,他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上次雅雅的误会他都那样愤怒,我不敢想象,日后他一旦知道我的事会是什么反应。”
眼泪滴下,砸在冷寒衣的手背上,立即碎裂。
“曾经,姥姥的医药费是我最艰难的事,在一串于我而言天文数字般的费用前我没了主意。但那时,我尚可以与人交易来解决难题,可如今,我却只能由着他在我心里盘桓撕扯,却无可奈何。我真想从不认识他。可如果不认识他,姥姥去世后,我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冷寒衣絮絮地说着,像是在教堂里忏悔一般。她清冷的声音时高时低,时缓时停,直至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
“你是谁?”
来人是个陌生的年长者,五六十岁的年纪,面容清瘦,神情严肃。他戒备地看着冷寒衣,出声斥问:“谁允许你来这儿的?”
片刻的错愕后,冷寒衣快速收敛情绪微微欠了欠身,道:“李先生,您好,我是老太太安排过来给大少爷读书的。”
“是吗?”那人上下又仔细打量了下寒衣,见她手中确实捧着本书,又以眼神询问四周的保安,确认无疑后神情才稍缓。“没你的事,走吧。”
“是。”
“等等!”那人突然叫住冷寒衣,审视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冷寒衣静然回答道:“您是大少爷的舅父,李儒先生,我听老太太提起过,说您常会来这儿看望。”
李儒了然地点点头,思索片刻说道:“叶辰的眼光到底是不错!难怪他会为了你铤而走险得罪温志恒那老家伙!”
冷寒衣还未及回应,李儒已进了房间,陡然间,她又想起了老太太早上告诉她的事。
“既在叶家,有三个人你要知道。温氏的温志恒,薛家的薛梁,以及叶氏的元老李儒。”
老太太刚说完,冷寒衣便想起同事所提起过的董事会的元老李儒——虽很少露面,在叶氏却是最举足轻重的人。只是,她从未想到,李儒竟是叶瀚的舅父。
“他一直在等叶瀚醒来。这些年,他一边关心着叶瀚的状况,一边在为叶瀚争取董事会的支持。”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道。“当年我决定扶持叶辰时曾答应过李儒,一旦叶瀚醒来,这叶氏我会还给他。”
闻言,冷寒衣骇然,脊背一阵阵发冷,第一次在面对老人时变了脸色,她颤声问:“那…他怎么办?弃之如敝履?这些年来,您一定知道他为叶氏付出了多少,也一定知道叶氏对他意味着什么。”
老太太却很平静,慢悠悠道:“我既然已允诺,就不会改变。不过,”老人看向寒衣,“如果他能凭借自己的本事留住叶氏,那我也不会说什么。”
冷寒衣的眸光发颤,语调几乎请求。
“如果真有那天,请您帮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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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辰察觉自己的刻意疏离前,冷寒衣将自己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叶氏的工作上。因为了解寒衣的性格,所以即使冷寒衣在叶氏内想方设法地避免与自己有接触,叶辰也默许了。
他本就是理性的人,公事上更是如此,凡事就事论事,虽一同办公,但不会在公司内和她多做交集。只偶尔,会在寒衣过分地与他撇清关系时当众瞪她一眼,然后再轻轻地、宠溺地斥一句,别闹。
届时,冷寒衣所有的‘疏离’戏码就全都功亏一篑。
话说少爷因为知道寒衣和叶辰真正的关系,便还如当初一样喜爱黏着她。每每,总在寒衣要下班时提前来到叶氏楼下,等着和她一起去吃饭看电影或者闲逛。原本,冷寒衣因为叶辰的告诫,不敢和少爷走的太近,担心再招惹是非,但见他每次都早早等候,不好扫他的兴,便跟着去了几次。
少爷却也聪明,担心影响寒衣,对外便以寒衣大哥自居,加上他为人热情,没多久竟和寒衣的同事打成一片。这种事,寒衣虽有心瞒着叶辰,却实在无能为力,毕竟,少爷这种不管到哪都光芒万丈的人谁会注意不到他?
但还好,叶辰并没有说什么,只一次,适逢他经过,便拍着少爷的肩膀叮嘱道:我要去应酬,寒衣就由你陪着,记得晚上把她送回叶家,不然我会担心。
冷寒衣尴尬不已,试图想些理由来缓解同事们过分诧异的神经,可鹿鸣后来时不时造访、定时送早餐更加证实了两人已非同一般的‘同居’关系。
为此,寒衣只好找到叶辰,委婉地表达了希望他能‘管管’鹿鸣的期望。
可叶辰却看也不看她,淡淡回了句,道:“这是他的自由,我无权管他。”
寒衣气结,一连几天都不再和叶辰说一句话,就连回到叶家也不例外,无论叶辰怎样找话题和她说话她都不理。
“冷寒衣,如果你再这样拒绝理我,我不介意到浴室里和你面对面聊聊。”
这些天的冷暴力已然让叶辰忍无可忍,于是等到寒衣进浴室后,他便到门外来个‘瓮中捉鳖’。
“无耻!”
寒衣在浴室内一听到叶辰的话立即涨红了脸,话未说完,脚底一滑人便摔倒在地。撞击的疼痛感猛然袭来,她吃痛地喊了声,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辰在外显然听到了声响,又跟着敲了几下门,急切地询问着她的情况。可冷寒衣因为恼他始终不回答,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摔倒?
“如果你再不说话,我要踹门了!”叶辰在门外低吼着,“到时候我可不会在乎你身上有没有穿衣服!”
“你敢!”
话虽是这样说,但冷寒衣明显一慌,踉跄着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
浴室的门打开,叶辰一张盛怒的脸便出现在眼前,他颀长的身体挡在冷寒衣身前,将她堵在浴室门口。
“你是防谁的,为什么要把浴室的门反锁!”
寒衣侧过头,避开他的眼神,小声道:“明知故问。”
叶辰皱眉,黑沉的目光冷冷锁定她的脸,用他惯用的方式逼迫着她,惩罚着她。直到寒衣示弱,拉了拉他的衣角,叶辰才放开她。
“时至今日,为什么还要躲我?”
冷寒衣口不能言,双手紧紧地抓住衣角。
“哪有,你想多了。”
她突然笑起来,如雨后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