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苏明醒了过来。
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他的眼神一片空洞。
在这个不大的屋子里,此刻还有着许多人。坐在床边的是一名青衣少女,长得花容月貌,十分美丽。站在床前的是一名体态魁梧的中年壮汉,下颌有浓密的胡茬子。楠木桌边围坐着三个人,一个是满面愁容的华服中年,一个是身材消瘦的俊朗青年,还有一个则是跟苏明差不多的年轻人。
“三弟,你振作一点!”年轻男子走过来,皱眉说道。
俊朗青年叹息一声,说:“怎么振作?小明现在很难过,先让他静静吧。”
“五叔……”
“好了,五弟说的对,先让他静一静吧。我们先出去,小月,你多陪陪他。”华服中年吩咐了一句,当先起身走向门外。
他是苏家家主,也是苏明的大伯,为人最是稳重,也最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魁梧中年苏纵是苏明的父亲,此时独子遭逢大变颓废失常,他的心中自然无比难受。可他粗犷惯了,却是说不出什么关心的话。看着大哥走了,他只是安慰了一句,便跟了出去。
苏家老五苏常平时为老不尊,但这时候也是一脸低沉之色。平日里他跟苏明的关系非常好,此刻看到小侄儿这样,他也很难受。而苏志,身为苏明的堂兄,两人自小一起练武,感情还要更深。这几个人,都是他最亲的人。
苏常拉着苏志离开房间,顺手带上了门,屋中只余苏月一人陪在苏明身边。
屋中静悄悄的,除了呼吸和心跳声之外就没有了别的动静。丹田被毁的苏明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一时间失魂落魄,连话也不想说。
苏月握着他的手,坐在床沿同样一言不发,只是眼含忧色目不转睛看着他。
两人名虽姐弟,实际上却是青梅竹马。她本非苏府后辈,而是苏纵一位生死兄弟的遗孤。她的生父也姓苏,故而来到这里之后便算了苏家的人。当然,这个“苏家的人”可不只是认苏纵做义父这一层,好多人都等着喝她跟苏明的喜酒。
如今苏明变成这样,除了苏明的老爹苏纵,最担心的人可就是她了。
心中虽有千般话,可看见他那失魂的模样,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让他知道自己无论何时都会在他身边。
躺在床上的苏明浑身都在隐隐作痛,尽管在这昏迷的十天里他已经得到了苏府最好的治疗,可楚沧澜的剑气之伤并不是这么好治愈的。
他一共受了三剑,一剑比一剑可怕。第一剑划破皮肉,算是小伤,而第二剑透体而过,就是重伤了。至于最后一剑,更是化作万千道微小剑气冲进体内,摧毁了他的丹田和浑身经脉!那种痛苦,根本不是区区一个痛字所能描述。
失去丹田和修为,一直以来厌烦的枯燥修炼终于与他告别了。
他老早就想过要是自己不用每天修炼浪费时间该多好,如今事实发生,却是给了他一个惨痛教训,惨痛得一辈子都忘不掉。
“人真是贱……”
非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追悔莫及,不过如此。
苏明忽然说的一句话把苏月吓了一跳,不过反应过来之后,她就明白了苏明的意思。
“别这么说……”她轻声低语,另一只手轻轻为他拨开额前散乱的头发。
仅仅十天,原本丰神如玉的俊俏少年已经消瘦,仿佛在这十天里老了十几岁一样。
她又何尝不是呢?当浑身是血的苏明被人送回来的时候,苏府就属她最心疼难过。这段日子几乎不眠不休的照看,同样让她憔悴了许多,只不过这些事情,没必要提起罢了。
苏明轻声一叹,有些中气不足。他语气平静说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见他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神采,苏月忙焦急问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中年人,他……”
他们从卓毅口中得知的事情并不是全部,有些东西只有苏明自己知道。然而她的问题还未全部问出口,苏明便已怅然打断道:“别说这个了,说了也没用。四姐,我现在不是大天才苏明了,身上再也没有那个沉甸甸的担子。等我伤好以后,陪我去四处游历好么?”
苏月满腔的疑问被他一语堵了回去,沉默了少顷,她轻轻点头,温柔一笑,回道:“好,你说去哪就去哪。”
得到这个回答,苏明终于露出笑意。他苍白的嘴唇弯起一个弧度,状若愉悦说道:“我有很多地方想去,南海诸岛、悬空山、断魂崖……唔,不行,这些地方太危险了。我们应该去云泽,那里水域广阔,云烟浩渺,我们驾着小船在上面荡漾,你抚琴,我是知音。还有雾幻群山,那地方美得像梦一样,我们可以去那里定居,看那些美丽的云雾变成人的模样,一个幻成你,一个化作我。还有……”
曾经少年郎对大千世界的向往追逐,此刻听来却仿佛迟暮老者伤感的言别。苏月美眸蓄满水光,哽咽道:“嗯,好,好,我们都去。世界虽然很大,但只要你想去的,我一定会陪你去。无论多远,无论多难……”
“你哭什么呀,我又不是要死了。”苏明莞尔一笑,伸手想要为她擦泪,结果破碎经脉才恢复一点点的手臂只是稍稍抬起,就疼得他面容扭曲,只能作罢。
苏月见状心疼得嘤嘤哭出了声,泪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帘落个不停。她呜咽道:“是,是我不好,我不哭。你会好起来的,大伯已经派人……派人去牧州请崔神医了,或许今天,最迟明天,他就会来给你治伤的。不要怕,你会好起来的,和以前一样,是南阳最骄傲的天才。”
“天才?”苏明哂笑,说道“我才不稀罕什么天才。我只是不想看到爹和大伯他们难过。还有你,没有厉害的本领,我就没办法保护你,悬空山那么危险,我们就没机会上去了。”
苏月哭得梨花带雨,却又挤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回道:“没关系呀,我可以保护你。不就是悬空山嘛,把它从天上摘下来,想怎么上去都行。”
摘下悬空山,这样的话说出去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笑掉大牙,可是这个时候,苏明却唯有一脸欣慰。
就算是虚言,听起来也很满足了。山盟海誓虽然遥远,可有玉人在侧,触手可及,就够了。
只是十年修来的力量被人废掉,一身元气化为乌有,这种感觉终是如鲠在喉,让他十分难受。
即便明知事情不可逆转,可他还是气!那个楚沧澜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人他根本就不认识,无缘无故跑来南阳一剑废了他,然后扬长而去,这算什么?显摆吗!
说是受雇于人,可苏明根本没离开过南阳城,没有得罪外界高手的理由!若说是城中其余三家人因为忌惮而请人出手,但那也要看请的是什么人!星辰剑圣,就算没听过这个名字,可一个“圣”字缀在后面,那就是绝世强者的象征!别说区区南阳,就算是牧州,也没几个人能够请动这样的大人物出手!
修行五步,一力二气三神种,四步妙相显神通,能够被尊称为圣的,个个都是妙相神通境界的不世高人!这样一个超级强者,居然会对他这个还未踏入神种门槛的小家伙出手?
对方口口声声叫他苏明,显然并非找错了人。既然如此,那就绝对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理由存在!
如果不能弄清楚这些,就算当一辈子普通人,他也不会甘心!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屋外传来一些异动,似乎是有人进了小院。
苏明听到父亲和大伯他们恭敬喊着“崔神医”,就知道大名鼎鼎的妙手神医崔老先生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同样听到动静的苏月连忙起身,拭去脸上泪痕,恭敬作了个女儿揖礼。
转脸看去,只见一名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的慈眉老者在苏纵等人簇拥下当先走了进来。
老者身子健朗,走起路来步履有力不逊色年轻人。他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苏明的脸色,啧啧叹道:“丹田被毁,经脉寸断,还能有这气色,根底非常不错啊!”
崔神医说话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铿锵有力。
苏家家主苏盛在旁解释道:“内侄受伤已有十日,这段时间有本地医师诊治过,也服用了几枚丹药,所以情况比受伤当日要好了一些。”
崔神医随手拉过一张大椅坐下,伸手为苏明把脉,同时说道:“能熬过十天,性命定然是无忧了。以老朽手段,或可尝试重塑一下经脉,让其恢复健全的行动能力,不过丹田可就……”
“崔老先生,您是天下闻名的神医,难道连您也……”
苏纵爱子心切,焦急发问。可没等他把话说完,崔神医就先自语疑道:“好厉害的手法!经脉断得均匀细致,根本就不是靠蛮力破坏的。伤成如此,仿佛艺术。出手之人,绝对是超级高手!”
他的惊叹,他的赞美,让屋中众人心情顿时更加沉重。
“小伙子,你可记得伤你的是什么人?”崔神医一脸疑惑和好奇的神色,完全没有了医者模样,反而像个追捧强者的热血少年。
苏明有些无奈,有些气苦,却不得不如实回答:“他说他叫楚沧澜,人称星辰剑圣,还叫我如果要报仇,就去白云城找他。”
“剑圣……”老者皱眉沉吟一晌,啧叹着说:“怪不得手段这般了得,原来是个大人物。唉,被这样的人所伤,你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