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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相遇(一)

引子:她是一个沉默而又有时多话的女子,淡淡的眉眼,喜欢叹息、流泪而又容易快乐的女子,并带着一个不怎么美却讨人喜欢的名字————桑陌,在十八岁如火的年华里,她追寻着心中的那抹影子,融入了芸芸众生中。

桑陌凝视着从嫩绿嫩绿的叶子中间摇洒下的一片片阳光,出神了。好美的春日,柔柔的一阵阵春风,仿佛一下就把刚刚逝去的冬季带走了老远,冬季里有他的影子,还有一路碎碎的期盼,一场清淡如水的相遇,一场刻骨铭心的诀别。没有等待的想念,没有止境的回忆,都散在这温柔美丽的春风里。桑陌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一脸,她只是呆呆地呆呆地看着前方,仿佛那里有他的影子。

蓦然,一群麻雀飞过来,停在树上,带落了几片黄叶,悠悠然落在了桑陌的身上,桑陌木然地收回那没有聚焦的目光,低头,用两个指头捻起一片,轻轻地闻了闻,是冬天的气味,它们也是要被赶走了啊,桑陌幽幽地叹了口气,站起身,看着那些残留的叶子一点一点地滑落至地,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抬起脚,桑陌逃也似地奔向了回家的路…………

桑陌喜欢温文尔雅,谦谦有礼的男子,每每有朋友问起时,她都会不厌其烦地陈述一遍,然而脸上却是漠漠的表情,一种像是只会出现在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脸上的表情,仿佛那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而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陈述,更像是想以这种方式铭记什么。桑陌不是祥林嫂,不会傻傻地把自己的伤摆在每个她遇见的人面前,但却胜似祥林嫂,因为这些种种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诉说了千遍万遍,她苦笑,自己应该是生活在深院宫中的女子吧,怎么错失了自己的时代,活在了这个时空里。

而所有的这些叹息,都是后话了。

第一章

初相遇

那年,正赶上桑陌十八岁,十八岁,多么诱人的年龄,好像非要做出来点什么才符合这个如花的年岁吧,桑陌想。

当时的她,在山里朴实人们的眼里真的还只是个纯净的孩子,一个在冷冽的秋风里因把双足伸进河里意图抓鱼而挨打的孩子,一个喜欢跟在大人后面装模作样规规矩矩转身就张牙舞爪的孩子,一个笑起来一脸纯净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的孩子。

可是,就是这个孩子,在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踏上了离开这个绿草幽幽,流水潺潺的村庄的路途,而这一去,似乎再也没有回来过。因为,满了十八岁,她就要嫁了。至于离开的原因,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得以拼凑完整。

那个恬静美丽的村庄没有告诉她这一切,她只当这是一次玩耍,像她爸爸那样早上渡船而出晚上摇橹载歌而归。

桑陌只记得那天走了好远好远,异常的累,好像走完了她平生所有的路,她微微有些撒娇地问爸爸,“我们这是去哪里呀?”然后,爸爸好像说去远亲家做客。她真的累了,爸爸的话飘飘忽忽地掠过耳边,然后她就在不断颠簸的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也幸好,那个遥远的故乡眷顾她没有告诉她,让她得以享受最后一点无邪的快乐。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当桑陌在酣睡之后悠悠醒来时,躺着的是一张宽大的满是香味的床上,窗帘还是那种闪闪发光的珠帘,随着她的起身而摇摇作响,叮叮当当,好不悦耳。

桑陌揉了一下眼睛,真的醒了,环顾一下四周,才意识到自己睡的地方不是自家里那小小的阁楼,脸刷的红了,但是没持续多久,她的目光就被那叮叮铃铃作响的床帘吸引了,桑陌拿手去拨弄,从左拨到右,立刻就有哗啦哗啦的响声,好像很多珠玉突然倒落于地。桑陌咯咯地笑了。

“小丫醒了,小丫醒了”。还有人在?桑陌蓦地回首,看到精致的玻璃窗边挂着一只笼子,笼子里似乎有一只鸟,很漂亮,花花绿绿的,正侧着头仔细地打量自己,颇为滑稽,桑陌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那鸟似乎也很开心,腾地一下想飞起来,才发现被关在笼里,于是只能笨拙地转了一个圈,又转过头来看着她。

桑陌正想着要怎么逗逗这个小家伙,后面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桑陌立马站正在那里,紧紧地盯着门口,动也不敢动。

门没锁,缓缓地被打开了,初入眼帘的是一只乌黑乌黑的铮亮的皮鞋,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桑陌的面前,背着光,桑陌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那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在故乡,桑陌算很高了,可是感觉自己还是需要仰头才可以直视他的脸。

他没有走进,只站在那里,桑陌不自在地转过脸看向别处,听他不卑不吭地说道:“桑小姐,一路风程,舟车劳顿,凌老先生让我来请你下楼吃早饭,顺便和大家认识一下。”

桑陌点了点头,也不知他看到没有。

然后,就听见皮鞋蹬在木质地板上逐渐远去的声音。桑陌似乎疑惑了一阵,可是仔细一想,又不知自己疑惑的是什么,只好作罢。

稍稍整理了下衣服与头发,走到门口,桑陌才意识到没穿鞋子,回头转了一圈,连床底下也掀开找了一遍,别说自己的鞋子,就是别的拖鞋也没有一双,桑陌站起身,嘟哝了一声,“怎么没鞋子”。身后的怪鸟似乎听到了,“鞋子鞋子”地重复着。

这时的桑陌可没时间理它了。她才不喜欢总是呆在别人的房子里,她要找爸爸去了,桑陌在心里想着。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睡醒后的模样。

当桑陌光着脚丫追赶前面刚刚离去的男子走下楼梯,匆匆来到餐桌前面的时候,大家似乎都在等她,皆已落席,十几道眼光刷刷,齐齐望向步履还不稳的她,最后似乎都落在了她的脚上,桑陌感觉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如果脚也知羞的话,估计也红了。

后来一回想,桑陌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因为她在这种灼灼目光下,竟然还能马上就找到了自己亲爱的爸爸,并且吱溜一下窜过去,立在了爸爸的身后。

桑陌低着头,手里不安地扯着爸爸宽大的衣袖,爸爸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先坐下。

有人干咳了两声,桑陌依旧低着头,只听见有一个老人洪亮的声音在吩咐给她备鞋,然后很快就有一双崭新漂亮的鞋子恭敬地递到了身边,桑陌隐隐约约也觉得有些尴尬,马上就换上了。随后的就餐都是模模糊糊的,桑陌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只知道几个长辈们在客客气气地敬酒吃菜,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桑陌感觉心里有点压抑。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辈子吃得最长久的饭,桑陌紧紧跟随着爸爸,准备着要回家了,后面立时涌出一堆人要送行,桑陌感觉他们的眼神怪怪的,可是又不明白怪在哪里。平时温和有礼的爸爸此时倒没再与他们客气,而是紧紧握住桑陌的手,握得桑陌的心里慌慌的。

走了老远,终于到了渡口,是通往回家的路。爸爸却突然停下了。桑陌好像有预感一样,突然间很害怕。

“陌陌,爸爸要回去了。”爸爸说。桑陌不解地望着爸爸倾下来的身子,望向爸爸的眼睛,没有说话,然而心里却是一沉。

“陌陌,别生爸爸的气,爸爸要把你留在这里了,你不是一直想读书吗,这里有专门的家庭教师,你想学什么,他就可以教你什么,爸爸……从此照顾不了你了。”

爸爸爱怜地抚着桑陌有点凌乱的秀发,强压抑住心中的情感,有些干燥的嘴唇张了张,似乎还有千言万语要嘱托,最后讲出来的却是,“爸爸只希望我的陌陌好好地过下去,忘了爸爸。”

桑陌的眼里逐渐盈满了泪水,她紧紧地紧紧地望着爸爸的眼睛,她看到了自己在爸爸眼里的影子,里面包裹着这个影子的是深深的爱与无法割舍,再里面再里面是桑陌无法理解的伤痛与无奈。

桑陌很想大哭大叫,“为什么,爸爸,你不是一直很疼我么”“爸爸,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不,爸爸,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冷冰冰的人是不是逼迫你?”“爸爸,可是,我是你的女儿啊……?爸爸,你怎么舍得留下我一个人?”。桑陌很想很想死死抱住爸爸的臂膀,让爸爸甩也甩不开。可是,这么多的想法,到最后,桑陌只是呐呐地说了句,“爸爸,我理解,我懂的,你走吧…………走吧”。

桑陌无法直视爸爸的眼睛,那里面溢出的痛让她无法逼视,她使尽全身所有的气力猛地推开爸爸,远离了身后她最亲最爱的爸爸,远离了渡口,远离了回家的路。桑陌不知道自己真的理解了没有,她只知道自己需要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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