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午餐我取消了，今天我们大家出去聚餐——”
我貌似听到了大胡子的声音，大概只是我饿昏了头。
像这样的话，两年来我只真真切切听到过两次——
一次是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据说这是公司的惯例，每当有新人加入的时候，便会有员工聚餐，还有一次——貌似是去年香香来的时候，想想，还是因为惯例。
有时吃完饭，看心情大胡子还会顺带带我们去K歌或是安排什么其他娱乐节目。
虽是员工聚餐，对于我们这样一家小规模的私企，自然是老板出钱，这笔花销在我看来，对大胡子应该也是一笔不小的打击。
记得去年那一次，大家喝的尽兴之时，大胡子突然抱着酒瓶哭了起来，大家莫名其妙。
原来都是那个茅台酒瓶子惹的祸，后来被证实那瓶子是上一桌客人留下的，服务员忘了收走，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想想也是，谁那么不知死活，通常我们点一瓶二十年陈酿的白云边都得看看大胡子的脸有没有抽搐，茅台——那只有做梦的份！
恐怕做梦我也会哆嗦！
以至于现在，茅台之于我几乎成了一个可怕的字眼——我才是莫名的受害者！
“收拾一下，聚餐去！”
我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侧头看了一下左边的刘冠杰和香香，他俩怔在那里，香香的眼睛睁得很大，刘冠杰几乎是半张着嘴。
怎么回事，我还在做梦？
我背靠着椅背，把头伸出挡板，看着右边的高凡，小声问道，“哎，凡高，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
高凡旁边的李小虎也顺势将椅子移出他的小隔间，小心求证着。
高凡——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到座位上的，但肯定已经有一会儿了——他对我和李小虎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好像刚刚闭关修炼完的大师。
没一个正常点儿的！
此时我真的很想置身事外，敲一敲这个玩偶之家的房顶，弱弱地问一句：还有人活着吗？
“咳咳——”
大胡子抬高了声音干咳了两声，这一回，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
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觉，现在才是活脱脱的真实——通常这样做，大胡子都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宣布，虽然他讲的那些内容大都也只是官方的模板。
“这月大家表现都不错，所以奖金我决定——”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家也都纷纷站了起来，如同看到猎人看到猎物一样，眼睛里冒着贼光。
我瞟了一眼刘冠杰，因为他的鼻子里似乎发出了一种怪声，嘴巴依然半张着，我甚至觉得他的嘴里已经流出了哈喇子。
当然，这种时刻我是无心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的，我集中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盯着大胡子。
此时此刻就算有刘冠杰的海豚音的干扰，我也能从那杂乱无章的分子运动中接收到大胡子发出的声波讯息。
“我决定——将奖金保留，累积到1000元留待下个月，所以呢——今天我请客，大家可以尽情吃喝——”
我的表情僵在那里，我想此时即使不用哈哈镜也能照出我扭曲的脸。
人不会随时看到自己，这可能不失为一种幸运。
画面忽然定格了，虽然我其实很想侧头看看刘冠杰的“哈喇子”是不是也僵在了半空。
“走啦——知春——”
高凡拍了我一下，我回过神，居然发现大家已经整装待发站在门口了。
我拿起桌边的外套，及至出了门，还在为自己的傻愣纠结——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被老天点了穴？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回到小说中，我只肯承认刘冠杰的哈喇子是我的幻觉，毕竟那不太符合现实。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刘冠杰，他一手拿着一只棒棒糖，瞟了我一眼，一扭一扭地走到我前面。
我突然很想踹一下他的屁股，用他的海豚音来确定我是不是还活在小说之中。
接下来我便坐在了餐桌上，扫荡着我视线范围内的每一项食物。
大胡子没有食言，菜品很丰盛——我们吃的是自助餐，为此少了后顾之忧，因为无论怎么吃都是按人头分。
我们八个人真得尽情吃喝，其中没有在办公室出现过的三个人——王青松、钱佳俊、苏娜也在餐厅和我们会合。
在大胡子一句“尽情吃喝”的号召下，现场可以说极其壮观。
就连高凡都一扫翩翩公子的形象，在我抬头喘气的瞬间，我相信我看到了世界第十大奇迹——顶着四周讶异的目光和灼灼的眼神，高凡泰然自若，一口一个鸡腿，居然没有脸红！
我不知道大家是抱着什么心态，反正当我扶着墙壁出来的时候，我的眼神跳过大胡子隆起的肚子，看到钱佳俊和苏娜几度要吐，而身后的高凡居然真的就吐了出来。
王青松和李小虎在他背后轻轻拍打着，王青松的脸有些泛红，而李小虎的脸却有些泛绿，两人这一组合，像极了京剧里的丑角。
“没事儿吧，凡高——”
我扶着墙壁看着高凡，虽说满心的同情，可自己的境况似乎也好不了多少——说实话，我倒希望自己现在也能吐出来，因为胃里像塞了块大石头，让我动弹不得。
“鸡腿吃多了吧？”
苏娜一手搭在钱佳俊肩上，身子有些不稳，看样子不像是吃撑了，倒像是喝醉了似的。
“你也真是，那么多吃的，干嘛只挑鸡腿呢？”刘冠杰的一边捂着隆起的肚子，一边细声细气地说道，那样子我真想给他做个剖腹产，看他肚里到底是什么坏水。
“哈哈，大家都悠着点儿，身体要紧。”
或许只是因为有着刘冠杰的对比，听到大胡子的关切的声音——虽然可能只是官方模板，而且对象也不是我——但老实说，此情此景，我还真有点儿小感动。
我相信在我眼中打着旋儿的是感动的热泪而不是肚中的大石在作祟，我也希望我相信的是对的。
“没事，吐出来就好了——”
王青松接着说道，一边仍轻轻拍打着高凡的后背。
是啊，吐出来就好了——我也好想吐啊，可我好不容易吃到肚的东西——
我忍！
我依然将目光集中在高凡身上，我们这一行人当中，目前似乎只有他的情况最为惨烈，他也成为大家关注和关心的焦点。
可是，对于大家的这一系列或关心或讽刺，他没作任何回应，只是伸出一只手胡乱指着某个人。
“哟，这作何解呀？凡高——”苏娜似乎很感兴趣，甩开钱佳俊，朝凡高凑过去。
很明显，苏娜是我们公司“绝代双娇”中的大姐大，一米七的个儿，魔鬼身材，比起香香的弱小，她无论是身材还是性格，都跟她的名字一样，绝对的火辣豪爽。
她年龄跟我差不多，二十七八的样子，进入公司比我早一年，据说在此之前她曾在一个大公司工作过。
她也有一个别称——辣椒。
但我们一般不这样叫她，出于某种原因——这个我真不知道——大家都习惯叫她“娜姐”。
“非常六加一也不是这么比划的？你这是要干嘛呀？”
不知是不是因为比之于刘冠杰，苏娜的声音要好听很多，听着她的挑逗，我居然没那么反感。
或许只是因为苏娜的豪爽让人想到的是光明磊落的直率，而刘冠杰的忸怩却总让我联想到小人的猥琐吧！
我觉得我对刘冠杰有些残忍——他本不是个悲剧的人物，但却因为我个人的偏见而在小说里形象尽毁，莫名的活在别人的眼角。
看来想要一碗水端平真的很不容易，偏见误人啊！
没办法，谁让他的言行举止让身为主角的我这么看不惯呢！
我要在小说里尽情的鄙视你！
“八——哇——”
高凡刚要说话，又止不住呕吐起来。
“哎，你到底吃多少鸡腿呀？”
苏娜向后退了一步，捏起了鼻子。
贴在墙壁上的我也很想这样干，可是我怕我一松开贴着墙壁的手，身体便会直接贴地上，所以我只好僵在那里，一口一口咽着口水。
我希望能借助这一生理作用，使胃里增加一些唾液淀粉酶，帮助消化我最后吞下的几块饭后甜点。
虽然这可能只是徒劳——唾液淀粉酶进入胃中就会失去作用——但我还是不愿像高凡那样，我猜他现在应该跟进去之前没什么差别吧。
他吃下的东西估计已经全部以另外一种物理状态——不是化学状态——回到了空气中。
香香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杯水，递给他。
他漱了漱口，仍是很艰难地发着声音。
这一次，我们所有人都听出来了，他说的是个“八”，也就是他刚才用手指一直比划的。
“什么意思？”还是苏娜继续追问。
“八个——我才吃了八个鸡腿！”高凡进一步解释说。
“怎么可能，我记得你拿了不下二十个？”刘冠杰尖锐的声音忽然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一次，他倒没有摸着肚子，拿着根牙签剔牙齿。
也许只是刘冠杰说话的音调让太过讽刺，没有什么可信度，大家几乎是跳过这一段小插曲就直接被钱佳俊的话吸引过去。
“你为什么要加个‘才’字？”
对呀，八个鸡腿呀，还“才”？我也在心里纳闷，高凡都成这样了，口气还这么大，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大家一副“求解释”的表情，齐刷刷地看向高凡，高凡稍微喘了口气，说道，“我确实是才吃了八个，剩下的十几个——”
“鬼吃了？”苏娜笑道。
“不是——”
“那是谁？”
“是他！”
“——哇——”就在高凡指向李小虎的那一刹那，他几乎是将高凡提着丢到了一边，扒着垃圾桶吐起来，用事实承认了一切。
那情形之惨烈，让每个在场的观众都为之动容，我几乎看到每个人的眉头都顶着N道杠。
垃圾桶都在他的身下晃动！
虽然我一直自诩为大胃王，但吃自助餐吃到这境界，着实让我五体投地——佩服！
就目前的战果看来，我军几乎是“两死”——高凡和李小虎，“两伤”——苏娜和钱佳俊，“一残”——我。
抱歉，我实在不想浪费笔墨来形容自己的惨状，就请让我留给世人一个潇洒的背影吧！
谁让我是讲故事的人呢！
我的青春我做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