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巳时初君府少昙楼
看着满眼纷繁复杂的账目,大脑的过度使用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了。我双手托额,试着稍稍放松一下。无意识地看着账本上一个个大写数字和一边草稿上的阿拉伯数字、概率统计,我渐渐失神。
我瞥了一眼方才无言送来的那一叠资料,严向天的名望、十墨盟的变故、珏氏一族的浩劫,究竟串着这一切的是什么样的秘密……
如果第一枚锦囊的最后一句话确实是念玉在暗示我身边有细作,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看向在另一书桌整理密件的男子,不禁摇头。
不会是无言,因为当初是我自己先缠上他的,那时就连西厂都不知道我的去向,他怎么可能会在那里等着我。更何况,对于我是否会帮他脱困,他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累了吗?”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和无言四目相对。此刻,他的眼神中只有关心,并没有别的情绪。
回想每一次我涉险的时候,无言都在我身边,每次我孤注一掷走最险的一步棋,无言都不会舍弃我,而是保护我完成那些并不成熟的计划。现在我竟然怀疑他,该是多么自私和惭愧。
不!我不该怀疑无言和这君府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这种怀疑会致使我失去更多的!
“查对这些账目也不急于一时,剩下的就交给小勺吧。”无言不像一般的护卫那样仅仅站在主人身侧,保护主人的安全,而像一个能将生死都托付给你、却不会刻意谄媚讨好的挚友。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即便我心中已猜到,我也不愿相信。
“算了,反正我校对的也差不多了,就不必转交小勺了。”我理理衣袍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想来红蔻也快到了,我就稍事休息吧。你也是,理着那一叠叠来自各地的密件,只怕眼睛也要花了。”
“少爷,”红蔻端着点心推门而入,就连她的那一声叫唤也带着些甜意,“小勺回来了。”
“少爷该早些告诉我,好让我准备齐全去接你。”小勺嗔怨道。
“无碍,我也不过是‘回府’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不想……”我知道自己不能说“麻烦”二字,遂是转开话题,拿起瓷碟中的糕点讶异道,“我明明要的是绿豆糕,怎么变成山药红枣糕了?”
“颜微叮嘱过,少爷身体虚寒,应当多注意些吃食,所以我换做了这样。”看我谨慎地看向盅里的东西,红蔻笑道,“放心,在清风楼的时候,颜微就向我问了少爷的嗜好,他说这薯丸奶茶无碍,我就放过了它。”
“颜微还在清风楼?”我不禁皱眉。
红蔻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禁捂嘴。于是我将目光转向小勺,小勺避开了我的眼神,缓缓低下头,心思千回百转。
“我记得我交代过,让颜微暂且搬到沣老的宜年堂,直到填星园中的药庐建成。”
“颜微究竟来自何处,又怎会这般巧合救了少爷,这些……”无言面无表情地回道,“属下只是希望少爷明白,给予谁过人的权利,就更容易被那个人背叛。”
看着无言这般纹丝不动地站着,竟又自称“属下”,好似是我在无理取闹,我有些许的怒意,“从徽若到兰娘母子入府,你们都不置一词,怎么了,这次你们竟然不信我了?”
“颜微他不会背叛我的!”
这句话仿佛不是为了说服他们,而是为了让我自己安心。
如果颜微的身份可疑,那么念玉的存在就很难成为秘密了,而我势必从一开始就处在被动的境地。
不对!我怎么反倒怀疑起颜微了?
“他不会。”思量一番前因后果,我知道颜微的身份一定是做不了假的。十年前,念玉之所以鲜为人知,就是因为她行事甚是低调,隐居于市井。而知道念玉并且确定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孩的除了我和梁姨,就只有和念玉有交情的人。
见君少重复那一句话后就沉默不语,红蔻有些担心,想要化解少爷和无言之间压抑的气氛:“无言大哥也是一心为少爷着想。毕竟这京城之中的局势变化无常,各个势力也是纷乱异常。我们来此之后更是搅动了那些汹涌的暗潮,无言大哥只是担心少爷被人利用。”
“我知道,只是面对这偌大的君府,我需要你们每个人的信任。”
不错,信任是相互的,不信任也是相互的,这只能说明我还不够相信眼前这些与我共同进退的人么?
听着红蔻的话,我想起一件性命攸关的事。之前因为西厂戒备森严,也为了待在连城身边,我暂且将半年前的顾虑放在了一边。
半年前的那一夜我究竟是如何得救的,又是怎么从那个恐怖的地方离开的,只有那个戴着面具给我玉佩的男子知道一切。还有,他为什么要给我那么重要的玉佩,这块玉佩赋予的权利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它能调动那么大的财力?
而他又是多么无情的人,他竟然那么轻易地舍弃了丹凰,就算是棋子……就算是棋子,当我将它们从棋盘上取下时,也会有不舍和不甘!他却没有因为丹凰的死而向我报复丝毫。
这些问题一直在我心中萦绕,从初入湖州城到如今,我从没有懈怠过对那些人的追查,只是每次寻到那一根蛛丝,狡猾的蜘蛛就留下一张空网,任凭我在那空荡荡的网里逗留,在一缕缕断丝的尽头无计可施。
还有这次,我在京城里接下了那么大的篓子,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寂寂无声,毫无动静?在西厂宴请那日出现的面具人又不似他们两方中的任何一位,不说孤身来去、送我玉佩的那个面具人,就连那群凶神恶煞的所在,我也查无所踪。
未时京城南郊
“娘,现在的路没有那么颠簸了,我们是不是已经进城了?”说着,仇小虬兴奋地推开车窗。
“还没,但快了。”看着车窗外似曾相识的风景,兰娘脑海中那铭心刻骨的记忆在尘封了近十一年的此刻,依旧是历历在目。
才眨眼的功夫,马车缓缓转过弯道,就可以看见京城的南城门,城门楼恢弘壮丽,城垣绵延无垠,任凭小虬将头探得多出,就是看不到城垣尽处的角楼。
在小虬险些摔出马车的瞬间,兰娘一把将儿子揪回了车里,不禁气道:“要看的话,就到车厢外坐着,总能让你看个够!”
小虬嬉笑道:“娘,从小到大,你总能一把就把我抓起来,真不知道你这拿针线的手哪来那么大的劲。”
“你小子,没时候不贫的。”被这小子一闹,兰娘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想好好藏着自己的本性,但每回都会因为自己的‘小祖宗’而破功。这孩子的样貌是越来越像他父亲,只是这脾气秉性越来越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以后有哪个像样的姑娘会喜欢上这个疯小子?
“娘,这京城比湖州城还要大,你说少爷的愿望会成真么?她会成为京城的首富么?”小虬天真地问道。
“那得看少爷的‘野心’是不是在这京城之中。”兰娘隐去眉头的担忧,依旧宠溺地抚着儿子的脸,“谁让你喜欢跟着少爷,还和少爷一起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物什。只要是你喜欢的,娘一定会帮你。谁让你是娘唯一的宝贝呢!”
是的,他是她唯一的宝贝了,他是那个离开人世的男子唯一留给她的宝物,是她可以用生命去守护的宝物!
马车之外,橘娘听着车厢内温馨的嬉闹声,不觉心底暖洋洋的。
或许少爷将徽若、释言、红蔻、兰娘他们留在身边的原因,除了他们的处境,除了他们独门的手艺,还因为,他们拥有少爷所向往和珍视的东西吧。
在这疏忽的片刻,橘娘听到正驾着另一辆马车的莫添的喊声:“无言说少爷不想太过引人注意,所以命我们从澜州接到沣老就直奔君府,等会进城后你也注意些,别太引人注目。”
“还用你说!”橘娘没好气地回道,心想这莫添难不成忘了厨娘只是自己的副业,她年轻那会儿可是和他一起走镖的,更何况,她六岁时就被父亲带在身边了。
只不过很多年前,所有人都因为那趟镖枉死了,亲人、挚友、生死相托的镖师们都枉死了,还有她和丈夫的第一个孩子。在那之后,她和他一直颠沛流离、隐居他乡,最让她痛苦的是她再也无法为他生育一儿半女。或许,这就是她为什么一边怜悯兰娘青年丧偶,却又不自觉地羡慕兰娘有一个能让她操心的孩子;或许,这也是她当初一口答应进入君府,守护那个世故又天真、爱使心眼却最善良的少爷的原因。
君府
估量着沣老他们的马车应是快到了,无言、小勺等人跟随少爷在宜年堂候着,准备为沣老一行人接风洗尘。
注视着从那刻开始一直故作洒脱的少爷,无言心中不禁揣测。她是一个行事谨慎、极重防守、总能为自己想好退路的“棋手”,此番让沣老他们风尘仆仆地赶来京城,湖州城的君府就如同一座空城,她怎能让自己的后方无一将镇守?
所谓让府中的人能“团聚”,她究竟是真的打算将君府的根基打在京城,还是面对京城的局势,她已经不得不将所有的筹码放在身边,选择破釜沉舟了?
她会不会已经觉察到什么了?无言甩开了自己的担心,心中暗暗念道:至少,此刻她还不可能觉察到所有事情背后——那个唯一的真相。
“无言。”我试探性地唤着他,无言虽说个性比较闷,但却很少有出神的时候。
他仅仅只是一瞬的恍惚:“少爷有何吩咐?”
“沣老他们一心为了赶路,定然对食宿不甚上心,让红蔻先准备些和胃暖身的羹汤。”即便他及时地应了我,但我也确定了他方才是有心事,而且那一刻他确有回避我的眼神,这就证明他的心事极有可能与我有关。
“是。”无言领命而去。
小勺立在一侧静静地看着君少和无言对话,心事重重。少爷,当初暗示会对我们推心置腹、毫无疑虑的,不是你吗?无言所能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小勺幽幽地看着君少,但她眼中的“少爷”却不知道她的心思和她的“无能为力”。
在之后的某天,看着无言离开君府的背影,或许我早就明白:促成那个结局的,即便没有名为“无言”的男子,一切也会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我的经历如同早已书写好的故事,而我的到来,原本,就是一种“注定”。
在最后我才明白,这种“注定”才是连接时空循环的那条锁链,也是我始终紧紧牵着的那条被鲜血和罪孽浸染的红线。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家丁前来通报说沣老等人已经进府了。我迫不及待地到屋外迎接沣老、兰娘母子。
“沣老,一路辛苦了。”我看着眼前又添了不少白发的沣老心想:对不起,让你这般操心君府的事情。“兰娘、橘娘,你们也辛苦了,进屋休息吧,剩余的事就交给府里的人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外,或许现在真的还不是时机。
申时末西厂辰虚院
夜幕不知何时已然降下,阴郁的天气使得“傍晚”这一时间变得模糊,模糊得脱脱差点忘了为督主掌灯——但这种疏忽还从未有过。
“小,”如果没有那些波折,或许小芸已经成为督主的义妹——西厂所有人称之为“小姐”的女孩,在那之前更没有人料到她会那样离开,“小芸她……这几日都未有人见过。”
“没有人见过,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玉连城没有放下手中的信笺,却是不禁回想着那一日的场景。小芸既然能在那日安排人来接她,想必将来的路也不会太难,只是,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这些纷扰的背后透着很多蹊跷?
脱脱也明白,既然她派出的人都没有找到小芸,那么十墨盟、洛家堡、严家和江湖上的人也不可能轻易找到小芸。
“这是宫里来的。”玉连城将信笺交给脱脱,吩咐道,“如果消息属实,你查一下,究竟是谁在圣上面前教唆。还有,哪些人会出现在举荐的名单中。”
脱脱对督主的打算心领神会,即刻告退去办玉连城交代的事。
一个时辰前洛家堡
“二弟,往年你总是公务缠身,可难得回来三五趟。今年是怎的,又不是小媳妇刚出门,频频回这‘娘家’。”虽说洛蛟为官后,洛枭便不再和这个弟弟多往来,但终归是亲手足,平日正经八百的他竟也能这般打趣人。
“大哥好歹也是该成家的人了,怎的还这般玩笑。虽说当初因为爹的执意,致使大哥不能和香粉成亲。但今日只要大哥这次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我便能让大哥心想事成,给香粉一个名分。”
“什么意思?”
“大哥知道兵部侍郎洪承庆洪大人么?”
“你是说举荐三妹入宫的洪大人?”要说“洪大人”,洛枭也不可能全无印象。
“洪大人和爹是世交,当初答应将三妹举荐入宫,也是看在爹生前与他的那些交情。前些时候洪大人因为一些私事被玉连城刁难,多亏了三妹,他才能脱身。”当然,洛蛟是绝对不会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口的。
若非严洛两家和江湖众人的帮忙使玉连城自顾不暇,玉连城又怎会轻易放弃南下对洪承庆继续追查。
“感念我们三妹的举手之恩,洪大人答应认香粉为义女,这样香粉就能以侍郎千金的身份嫁入洛家,但前提是大哥要答应我和小妹一件事。”
看着原本漫不经心的洛蛟变得一脸正色,洛枭料到洛蛟所说之事一定非同小可。
洛蛟对洛枭一番耳语之后,洛枭惊异道:“难道这也是三妹……”
“不错,这主意确实是我和三妹所想,虽说圣上犹豫了一天,但他毕竟也迫于洛家在朝中的势力,还是在今早决定了。或许他唯一担心的事,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玉连城吧,毕竟这些年来,西厂才是名正言顺地替朝廷管辖江湖之事。”
“玉连城早已有息事宁人之势,你这般步步紧逼,并非仅仅只是想打击西厂这么简单吧?”洛枭深深地将双眉敛起,眼前的二弟变了。虽说洛蛟从小就不安于世事,总是用最坏的想法去猜测这个世界。却是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年开始,他变得更加难以让人捉摸,更加偏激。
究竟是什么让二弟变了,是权力?是现实吧,残酷而又无奈的现实,所有人嘲讽着却都身陷其中、任其摆布的“现实”。若非三妹放弃了她的梦想入宫为妃,若非二弟舍弃了自由和他最后紧握的那一丝天真,洛家堡不可能维持原样,一如父亲离开之前。
“既然我已经说出了条件,自然也不怕将我的想法说出来。若是此事成了,大哥不仅能重拾洛家堡的威严,我在朝中的势力就能根深蒂固,三妹也能早日登上皇后之位。即便你不能夺魁,至少江湖之中定有一人能够号令众人对抗西厂。退一万步,即便玉连城夺魁,情势较之如今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所有人为了夺魁,必然会想到珏氏一族曾独步武林的神器和剑法,或多或少,珏氏宝藏的秘密也能浮出冰山一角。”
也就是说,这件事极有可能会牵连到那个丫头——洛枭不禁这么想着。如果香粉知道二弟的这番打算,她是不会答应的吧,因为她明白这场风波会将那个丫头推入险境。
洛枭犹豫了片刻:“我明白了,我会去的,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和三妹做的了。”是的,这是这些年来,他作为兄长所亏欠的。
“我只能对不起她了。”
听着洛枭的感叹,洛蛟不知道他大哥究竟是对谁觉得歉疚,是将被蒙在鼓里的香粉,还是那个注定牵扯其中的丫头,抑或,两者皆有。
酉时过半君府宜年堂
看着今夜很难放晴,想来在孤光楼也难见什么好景色,我便将洗尘宴改在了宜年堂。一来离膳房近些,方便传菜;二来方便沣老歇下,也方便众人回到自己的住处,免去了奔波与寒苦。
因为京城的团聚,除了宜年堂摆的那一桌,我也允许全府上下留守之人都聚在各处,算是为六天后的除夕造些氛围。
“为了明年的君府能够更强大,为了我们珍视的人们永远平安幸福!”我将手中的酒杯伸出,虽说是有病在身,不得已才以茶代酒,可这份心愿却是真挚的。
众人纷纷起身将酒杯举至中央坚定地说着:“为了君府!也为了少爷!”
看着所有人将各自的那盅酒一饮而尽,我希望在我回到原来的世界之后,他们能够如同此刻,自由并快乐地生活,即便在场没有一人相信桃源的存在,即便这君府也并非桃源。
“虽说我是‘少爷’,但君府之所以能够如今日这般蒸蒸日上,是聚集了各位的心力造就而成。如今君府迁至京城不久,兰娘你们又是刚到,若是有照顾不周,千万要告诉我。”
兰娘即刻回道:“少爷怎的这般见外!这宜年堂,你不仅处处替沣老着想,就连我们母子你也特意安排在了一处,那‘至妙轩’的名字也很是贴切雅致。”
“听说,你还特意让人帮我找来了很多实用又新奇的工具?”方才和小勺斗嘴的时候听到的好消息,小虬迫不及待地向当事人求证。
坐在另一侧的红蔻立马扫了小虬腿腹一记,兰娘也揪着小虬的左耳做做样,只是那番口气是当真的:“你这小子!越来越没大小了,怎么这样称呼少爷!”
“少爷,我这是上下皆受敌啊!”小虬无心脱口而出的“喊冤”却被我做了文章。
“这桌上是兰娘,那这桌下是?”我明知故问,逗得红蔻困窘得各种闹心,看着她不作一声,脸却是埋得愈发的低。
于是橘娘也来凑热闹:“这坐在小虬身边的就只有兰娘和……”
众人没有道出红蔻,只纷纷搭话:“是啊是啊。”
随后,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在众人的笑声中,红蔻真心委屈地叫道:“我当时没想什么,只是想着小虬对少爷太没礼数了!”
大家又是一阵无奈的笑,善良的徽若解释道:“若是你俩真有什么,我们怎么会不知道?方才我们只是逗逗你两人。”
小虬立马臭着脸,扁嘴道:“少爷小气,这般由不得人,还捉弄我!”
“是,我可小气着呢,你也不打听打听,‘君少’是什么样的人物!”我顺了顺呼吸,免得待会儿笑岔了气,“好了,现在大家都在,不妨都出出主意,商量商量我们今年除夕怎么过。”
“除夕……”释言不由地想起了往事,但随即撇去了心里的阴霾,露出难得的笑颜,“我写福字和对联,到时每处门上都要贴着。”
就连寡言的释言都身先士卒,小虬不甘落后道:“我做爆竹!还有,少爷你上回说在烟花中添加不同的矿石粉末就能做出五彩的烟花,是真的吗?”
小勺惊道:“真的什么颜色都有吗?”
“嗯,原理上应该可以。”
“好,那我负责烟花和爆竹!”小虬信心满满地握拳道。
“那我和爹爹就负责吃食了。”红蔻应道。
“听说司衣部早就在赶制新袄了,不知道我来得晚不晚,明日就去京城里的彩衣庄帮忙。”兰娘赶忙道。
我浅笑道:“哪里,彩衣庄的绣娘早就嚷着想见您的手艺了。”
“那我还是负责府中的布置,”小勺起身,隔着我和沣老,忽地敲了敲无言的酒杯,玩笑道“至于准备全府上下的守岁礼物,就交给你了。”
看着无言有些微的茫然,虽然我知道小勺是希望这终年的“冰人”能够做出一些感人的事,但我着实有些事需要无言的帮忙:“既然如此,小勺,布置的事就交给你和徽若了。红蔻,你就督促膳房给留守之人准备一顿好的除夕饭。至于无言,我还有些事,所以守岁礼物我会和他一起准备。”
席间,看着众人各个兴致满满,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那一日的安排,我微笑着,无声地念道:“真好。”
是啊,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洗尘宴结束后,我示意沣老有事相商,一同去了书房。当我从书房的密格中拿出那一叠契约书,沣老一脸讶异地看着我:“这……”
“这些是湖州城里所有的店铺契约和地契,还有那些大人物的弱点,从此便全数交由你保管。”即便沣老此时难以明白,我也不能把话尽数说开,“沣老,此事只需你我知晓。”
“老朽明白,只是少爷,你究竟欲作何打算?”沣老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想必沣老也是明白的,我接您来京城,其一是为了团圆,其二是我实在力不从心。经营生意就好比经营天下,打天下不易,守天下也不易。我在湖州城能够如此得心应手,多半是倚仗您和府中众人的扶持。此番我在京城只是韬光养晦,不敢显露锋芒,不仅是因为忌惮各个势力、等待时机,也是因为单凭我和小勺等人,实在难以应对诸多势力。”
“少爷真想在京城孤注一掷?”
“若没有决心,便难以成就大事。”这些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只是我的行事,与我下的棋是一样的。我从未学过棋,也不会下棋,但我每落一子,都会为自己好好地留一步后路。这般,多半下去是僵局,即便输了,也延长了战时。我有自知之明,在这条路上能够走多远,从来都不会因为我的那些小聪明,而有些许的改变。”
史沣沉默了,因为君少说的没错,他的少爷还是清醒的,从来没有被权利和满足冲昏头脑,只是一个孩子总想着这些,不免让人伤感。
“不瞒沣老,一年之后我是否还在大盟尚不得知,而我最牵挂的就是你们。大盟表面安定,实则这一制度就是一种弊端。我的故乡也曾经历五千年的朝代更替,兴而后衰——每个朝代的结局不外如是。”
对于后者,史沣并不上心,毕竟自己将近花甲之年,但是听闻少爷要离开大盟,史沣坚决道:“老朽只望有生之年能继续辅佐少爷!”
“沣老,”我看着尚在手中的那叠契约书,叹道,“您还是没有明白。正是因为威胁君府的不稳定因素太多,所以我才想悄悄地留下这一步后路。而这能够帮到众人的最后一步棋,唯有握在您的手上,我才能安心。对不起,或许这是小芸拜托您的最后一件事了。”我遂是双膝跪下,递上那留到最后的筹码。
史沣颤抖的手缓缓接过君少手中的契约书,不禁落下了热泪,方才少爷竟以“小芸”自称,可见她是真的这般打算了。立马扶起跪着的少爷,史沣不由得想着,如果少爷从一开始便生于大盟,此刻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因为少爷而聚齐的众人,此刻又会在哪里?
“怪只怪我当初走偏了一步棋。”
我不会后悔救他,但是不该和他一起回京城,不该因为一时贪心而想在京城扎根,应该在澜州就道别,仅仅只是把京城作为君府的一个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