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点了点头，她接着问道：“之前我听柳鸿哲说你们家在胥吏世家之中似乎很受人敬畏？这是怎么回事？”
“唉。”宁安叹了口气说：“其实说白了很简单，我们家虽然也是胥吏世家但是担任的职务比较特殊。都是一些衙役、捕快什么的。说白了就是我们家世代都是当警察的。而且我们家族干的这个行当比较特殊，虽然还是不能混进文官体系但是能当当武职方面的官员，比如提辖什么的。所以在解放前在胥吏世家中我们家算是很有些实力与威名的，但是你也能明白警察这个行当嘛。干久了难免和你说的所谓的地方豪强起冲突。久而久之在胥吏世家之中我们家族便成了不太招人待见的了。不过也确实没什么人敢惹我们却是真的。柳鸿哲之前说的受人敬畏，我倒是觉得敬没有多少，畏倒是很多。不得不说柳先生在这里算是小小的捧了我们家一把。”
陈晓继续追问，“你不是说，你们这些胥吏世家或者说吏家基本上都是本乡本土很少挪地方的吗？那你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联系的啊？怎么就形成了柳鸿哲所说的什么小圈子的？”
“其实很好理解。一方面，如果你接触过一些古典文学的作品你就能知道有些经年老吏虽然不是官员。但是在民间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交游广阔一些自然不在话下。而且在胥吏与胥吏之间，尤其是职能有所关联的胥吏之间虽然可能终生都没有见过面，但是文书上的往来可并不少。他们也都能算是神交已久的朋友，再加上近代以来国内久乱不治，让一些地方势力受到了冲击。于是这些人都渐渐的集中到了几个大城市之中，这样的相对集中也让吏家之间相互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了起来。久而久之就行了了柳鸿哲所说的小圈子。”
“还有，我听柳鸿哲的意思。好像你们这个‘吏家’似乎都有着各种各样神奇的手段是这样吗？”
“其实也不都是这样。虽然胥吏不属于官员，但好歹也算是银饭碗了。在古时候想做胥吏的人也是很多的，要不是手上的本事足够过硬的话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饭碗都很难说更何况是把这碗饭传给自己的后人了。所以，那些传承日久的吏家确实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流传的时间长了，经过几代人的打磨自然就变得越来越厉害了。在别人看来即便有些匪夷所思也属正常。”
“那余香呢？她也是吏家中的一员吗？”
“应该是这样没错。我小时候读过很多有关吏家的资料。我记得上面提到过一个叫‘皇城孙家’的老吏家。这个孙家在我们吏家之中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了。他们家几代人都生活在皇城之中给官老爷们当书吏，说白了也就是给官员们当秘书。他们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们极其擅长揣摩与操纵人心。有很多跟他们家长辈共事过的官员实际上都成了他们家的傀儡。皇城那个地方你也是知道的那个地方的官场在古时候是斗争最为激烈的地方。在那个地方出现过的官场大震荡多的数不胜数。孙家在那里经营了数代，也历经了很多次动荡，但都安然度过。甚至有一起谋反案，整个衙门里的人基本上都被砍了脑袋，唯独他们孙家的先祖安然无恙。等待下任上官来了还继续当他的书吏。建国以后孙家虽然肖声觅迹了，但是他们家的本事可没丢。在心理学的概念流传开来之前，很多市井传闻中都说他们老孙家人会使‘蛊’能操纵人心。据我观察，这个余香的本事同老孙家很像。她跟老孙家应该有些渊源。”宁安今天对陈晓所说的话，完全为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宁安为她讲述的那些身怀绝技的胥吏们的世界让她大开眼界。让她听得很是着迷。
接下来宁安详细的为陈晓讲述了很多吏家的故事。在陈晓的追问之下，宁安也不得不说了一些有关自己家族的事。其实宁家之所以在吏家之中颇有些受人敬畏，就像柳鸿哲之前所说的那样。宁家所拥有的手段自然是不弱的，其实说起宁家的手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本事。只不过就是因为宁家人身处吏家之中，熟知那些经年老吏的手段，而且又世世代代忙着查案追凶。所以，一般的吏家手段在他们眼中只要扫一眼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说穿了也就是常年积累下来的经验罢了。就像是余香，虽然她不姓孙。甚至宁安都没有见过她，单单只是资料上的信息就能让宁安推断出她的身世来历，这就是宁安的价值也是宁家的底蕴。至于宁安的戒指，他推说是自己家的一个信物，对于这种说法陈晓自然是不信的。她隐隐有种感觉。似乎宁安的戒指才是宁家在吏家之中屹立不倒的根本。可以想象的是，以宁家的本事这么多代人下来必然会和很多吏家起过冲突，甚至是破了对方的手段，断人家财路乃至活路的事情恐怕都时有发生。如果宁家的本事只是这些的话，恐怕他们宁家早就被人抄家灭门了。既然宁家存在到了现在，那就说明宁家必然有压箱底的本事。既然刘局的面子都不能让宁安开口，陈晓也就懒得多费口舌了。然后两人谈论的话题就是那个有可能存在的余香的帮凶了，对于这个人宁安觉得他应该也是一个出身吏家的人，但是宁安也不能肯定，因为毕竟没有确定对方的手法。如果宁安的猜想正确的话，那情况可能就有点不太好对付了。因为单就一个余香来说就已经很厉害很难对付了，宁安猜想中的那个家族的手段可是更胜过皇城孙家很多很多了。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
两人谈论的越来越欢，陈晓对于吏家的事情也越来越好奇，两人谈论的范围也变得越来越广。后来，陈晓终于问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按你之前的说法你们这个所谓的吏家或者说是胥吏世家其实有很多你们也没真的见过，那你们怎么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吏家中人呢？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的说法不是只能辨认新手吗？那那些老江湖之间怎么确认身份呢？”
宁安笑了笑说：“你问到点子上了，这是吏家中最大的一个秘密——吏书！”
乍然听到一个可能更加有意思的概念，陈晓变得更加的激动了。她连忙问道：“吏书？是不是像女书一样的东西？”
宁安摇了摇头说：“并不是，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女书是一种独立的文字。而吏书则不一样它有点像是密码文字。它是将藏字和切字的技巧应用到了书吏之间经常使用的公务文书之间，将自己想表达的意思隐藏在公文之中。所以它和女书有本质的不同。”
“什么是藏字和切字？”
“藏字说白了就是将一段话中的几个特定的字取出来形成另一段话。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藏头诗。而切字就是我国古代比较常见的一种拼音的方法。就是拿出两个字，取第一个字的声母，再取第二个字的韵母拼起来。举个例子，比如‘诸侯’的‘诸’字就可以用‘之乎’来拼。取‘之’字的声母‘zh’和‘乎’字的韵母‘u’拼出‘zhu’这个音。所谓的吏书就是用这两种方式将自己的想说的话隐藏在公文之中的特殊密码文字。”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在古代的官僚体系之中，胥吏不仅仅是行政命令最底层最直接的执行者，而且绝大多数的公文也是出自书吏之手。也就是说很多时候行政命令是由官员们下达，而由胥吏们来书写、沟通、执行的。那么在这个过程中，胥吏与胥吏之间的交流是更加直接的。如果两个胥吏之间有一种只有他们才能懂的交流方式，完全可以在官员们的眼皮底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说有没有意义？”
“这就是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吧？这不就是一帮胥吏合起伙来坑官员的手段吗？”
“也不能说是坑，很多时候这么做也只是通过书吏将公文中无法表达的东西通过吏书来转达给其他的胥吏。这样做下面胥吏执行的结果很可能还要超过官员们的预计，也有可能差强人意但还勉强能接受。但像你说的那种大家合起伙来坑一下官员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总而言之吏书可以说是胥吏之中的看家法宝了。只有真正交游广阔、根基深厚的经年老吏才有可能看得懂吏书。至于能完全玩得转吏书的话，那就非得是传承日久的胥吏世家才有可能了。换句话说，吏书可以说就是吏家的身份证和名片了！”
“这就是你们现在用来辨认对方身份的方法？感觉好像不太实用吧？总不能遇见一个看起来像是吏家出身的人就让人现场写一段公文什么的吧？”
“当然不用，吏书其实也是可以用作口语的，只是相对来说比较繁琐。两个精通吏书的人完全可以在交流的时候把吏书带出来。比如第一个人说两句话，第一句头尾两字相切切出‘吏’这个音，第二句头尾相切切出‘家’这个音。而另一个人用同样的方式切出‘同道’这两个字就可以了。当然这种方式对不熟练的新手，比如说像我这样的人就不行了。据我所知就连我父亲都不一定能玩的明白。像我这样的新手就只能靠在握手的时候用特殊的手上动作来互相确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