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刘砯让枫子在自己办公室休息，他去档案室凑合一个中午。当办公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枫子就像卸下了千斤盔甲，一下子瘫软在长椅上。
可是，下一秒钟门又被打开了，枫子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刘砯探个头进来：“想起我就说了，免得忘了。下次不要主动伸手去跟领导握手。”说完，门又再次被关上，留下一脸茫然的枫子独立凌乱。
枫子躺下，极力回想着从进入这栋建筑之后遇见的每一个人，从门卫到同事都怪怪的，除了粮草运营部的陈部长一贯地朴实热情。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对，得罪人了？
咚咚，有人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就把门打开了，枫子又条件反射地坐起来。他倒不是怕什么，只是他一贯保持的绅士风度让他自己认为初来咋到就这么随气地躺着，会留给别人不好的印象。
“坐着发呆啊？”冒号撞进来，扔过来一支湿软湿软的烟，“刚看见刘砯走了，我就来了！”
“嗯，发发呆养养神。”枫子面无表情地答道。他还真有些累了，就想一个人安静下。
“还不习惯吧？不要太在意某些人说的话，因为他们有嘴，但不一定有脑。”冒号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刘砯的位置上，说：“慢慢来，习惯就好，你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既然不能安静休息了，解解惑也好。
“枫哥，您是知道我们这次来实习的项目吧?”冒号点燃了软趴趴烟。
“沙漠管网测量嘛。”枫子很好奇他这么问。
“您想啊，两万平方公里的茫茫大沙漠，昼夜温差几十度，三米多长的标杆，几十斤重的经纬仪和各类装备……”冒号深吸一口没有过滤嘴的烟，继续说，“我们知道您一向是英明神武的，但那些俗人……”
“说人话！”枫子看见冒号那陶醉的表情，也赶紧把烟点燃，第一口就被呛到了。烟丝是生的，这和枫子平时抽惯了的烤烟有很大区别。由于没有过滤嘴，吸一口舌头上就沾着烟草沫，枫子一边吐着渣一边艰难地吮吸着。
“他们看得都是外在，肤浅！前几天，有个和你差不多身板的同学适应不了这里艰苦的条件辞职了，才来了一个多月，好像是上月初来的吧。”冒号偷偷瞟了一眼枫子的表情。
“还有呢？”枫子无表情地把软趴趴烟掐灭了，又重新点燃了自己兜里的蓝娇香烟。在枫子的记忆中只有那些几毛钱一包的烟才没有过滤嘴，他想不通冒号什么时候习惯上了这种风格的烟，简直难抽死了！
“还有，这是国有的事业单位，那些不正眼看人的都是有正式编制的，一般都不干事的，领导拿他们也没有办法。你是新来的，以后什么脏活、累活、别人不愿意干得活都扔给你……”冒号双手叉在头发里，做出一个很苦恼的表情。
“依冒兄所见，应当怎样？”枫子依旧无表情。
“遇君子，我辈定遵礼数，彬彬有礼而待之；如遇俗人，何须礼遇？”冒号目光坚毅。
“你是君子还是俗人？”枫子问。
“当然是俗人啦，这还用问？”冒号顺口答道。
“那我应该怎么对你？”枫子反问。
“哈哈，枫哥真幽默。你休息下先，两点开会。”冒号说完，起身做了一个飞吻的表情就出门了，不多时又折回，问道：“那个，烟还有吗？”
枫子拿出烟盒，一看里面只剩了两三支，就连盒子一起拿给冒号了，冒号如获至宝，屁颠屁颠地走了。
刚才那小子婉婉转转说了一大堆，枫子算是听明白了。工作条件艰苦，所以身材矮小的人不受人待见，当然相貌平平也不招人喜欢。还有一点，这里是体制内，要事事小心，少说多做。
如果是秋漫云这样的大帅哥来这里实习，会不会要好点呢？枫子躺在长椅上，莫名地瞎想着。
老师不是从小就讲人不可貌相吗？以前的试题，经常出现人不可貌相，填空下一句，下一句是海水不可斗量，枫子是记住了的，所以每次都能得一个大大地红勾。可现在，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呢？枫子一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悲凉。他突然想抽烟，但身上唯一的两支刚才给了冒号，此刻，就像有根羽毛在心里挠，后悔无比。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烟瘾？他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秋漫云在美女众多的证券公司真的很受欢迎。但他相信的是，还有很多像刘红雨这样的大美女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以不同的方式想念着秋漫云，而相同的是，这些大美女都跟刘红雨是一样是从不正眼看枫子的。越想越觉得凄凉，就更想抽烟。
下午两点的会，在三楼会议室如期举行。好在冒号提前了十分钟来叫枫子，不然他还在做着白日梦。
会议室和食堂的构造是一样的，也像一个小学教室，唯一不同的是讲台特别长。枫子数了一下，讲台上摆了12个座牌，中间8个，左右各2个。下面的座位犹如小学的课桌，只在第一排摆上了“办公室”“财务科”“法务科”“设计所”“建筑所”“设备所”等牌子。进来的人都一一对号入座，没座牌的人也能准确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就像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随着最后几声嘻嘻哈哈的说笑声进入会场被淹没，人就算到齐了。
主席台12个上位并没有坐满，只是中间偏左方坐着李副院长，左右各一护法，那阵势有点像召开舞林大会。底下摆牌的也就来了三两个，后面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在冒号的指点下，枫子选了一个刘砯后面的位置跟着坐下了。
坐定之后，李副院长就开始讲话了——向院长在省城开会，委托我来召开这个会议。今天在家的都来了，没在家的都没有来，我们今天主要是讲一下“XJ管网测量”这个项目的事，在此之前先介绍一下新来的实习生柳明枫……
“我，我叫……”枫子立马站起来，他原本想说些客套话，诸如初来乍到请多关照之类的，但立刻就被打断了。
“大家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我们这个设计院地处边疆以北，XJ管网工程这个项目，刘砯啊你一定要重点抓好以下几个方面……”李副院长继续说道，根本就没有预留时间给枫子说话。
枫子张大了的嘴巴好像被施展了“时间停止”魔法，还来不及闭上就被冻成了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别提多尴尬。
一个会开了两个多小时，大家昏昏欲睡，先前昂首挺胸的左右护法都低下了他们骄傲的头。枫子亲眼看见旁边的长舌大姐在会议记录本上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口水，慢慢散开。
可是，武林盟主并没有就此罢休，依然用播音大法强奸着众生的耳朵。枫子抵挡不住，百根羽毛在心头千般缭绕之际，突然看见冒号起身往外走，呵呵，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先来一招假装尿急，暂避其锋芒之后再从长计议，于是枫子紧随其后走出了会议室。
“快快快，拿根烟来！”枫子似乎能够体会到当年大狼捡烟抽时的心境了。
“什么？你没烟了？”冒号眼睛睁的溜圆。
“是啊，刚才最后两根不是给你啦？下班去买就行了！”枫子觉得屁大点事何须如此惊慌。
“下班去买？你的意思是，你从Y城来的时候没带烟过来？”冒号的表情极其严肃。
初来乍到的枫子当然是无法理解冒号的惊慌，他当然更不知道在这箪瓢屡空的边境地区生活物资是多么地匮乏，买香烟得到县城！冒号年初来时，也是没有掂量好Y城和北疆的差距，只带了轻薄的行李和随身的一包香烟，大有当年经贸校超哥的风采，以至于现在每天土烟续命，终不过瘾。
冒号把手中软趴趴的烟递给枫子，枫子说：“抽不来这个风格，拿有过滤嘴的出来抽！”
“有过滤嘴的烟！哪有啊？我做梦都在想！”冒号有点抓狂。
听到冒号说没有，枫子才极不情愿地点燃了那支湿软湿软的烟，深深地吸了几口，吸一口吐一口烟沫渣，虽然不是很过瘾，但好歹可以缓解一下那根羽毛撩拨的心痒。
“好了好了，给我留几口！”冒号更加抓狂。
“这是最后一根？”枫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冒号居然想要分着抽，难道这没有过滤嘴，沾着别人唾沫星子的湿软湿软的东西，他不觉得恶心的吗？
“有倒是有，就是没时间去裹！”枫子正在迟疑之际，冒号一把夺过枫子手中抽剩的半支烟猛吸起来。
“什么？这烟是你自己裹的？为什么不去买？”枫子看冒号抽的无比恶心，小半截烟都被口水沾住了。
“老大，这里是北疆的一个偏远乡镇又不是Y城，哪里有卖什么过滤嘴的香烟！都是买土烟来自己裹！”冒号愤愤地说，生怕说话的时间烟又空燃了一点。
“啊！那用什么把卷烟纸沾拢呢？胶水？”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枫子大惊，他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裹烟来抽，而且不是老年人抽的那种叶子烟。
“胶水？你在说笑啊！那东西能抽吗？是口水！”冒号说着做了一个用舌头舔卷烟纸的动作。
“口水！”枫子终于明白了那烟为什么总是湿软湿软的了。想必中午那支烟也是冒号为他新鲜舔制而成的，我的个天！
恶心之余，李副院长推门而出，目不斜视地走下了二楼。开始枫子和冒号还以为他是尿急，直到后面一大群人也跟着出来了，才知道是散会了。枫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坐在里面的时候千般缭绕、百般折磨就是不散会，怎么这才出来抽了半支烟的功夫，就说散就散了呢？冒号也是一脸懵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