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往事如梦
还是那座桑阳城，还是那一家客栈。
夜晚。
君红羽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那夜庭院中，十三岁的他和妹妹睡在一间屋子中。
半夜醒来后，妹妹便突然失踪，他穿好鞋子走了出门。想起了妹妹今日被母亲赶了出来，他心中一阵恼怒，君红羽从小便和母亲不和，一早便和父母分开住了，他有一个院子，他一个人的院子，院子中种满夜来香，一到夜晚，香味更加浓烈。在这浓烈的香味的花丛中种有一棵柏树，象征着他坚毅的个性，高尚的品格。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却怎么也不愿意承认“树种万花丛中”之意。
那晚他独自走出了院子，他虽然讨厌母亲，可是作为哥哥的他，一向心疼妹妹，妹妹被骂了，此时又再次回去找母亲，母亲若是在气头上，必定又会责怪妹妹。
他就这般想着，往母亲住的屋子跑去。
天空已经微微明亮，月华暗淡，晨曦破晓，原本应该晴朗的清晨，天空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雾，雾气凝重，阴沉可怖，原本熟悉的道路变得模糊，君红羽咳嗽几声后，感觉雾霾入侵心肺，便不再跑动，而是凭着记忆摸索着。
一路上，他的心跳得很快，或许是雾气太浓烈，又或许是跑得太急了。
母亲房间的门开着的，出乎寻常，他没有多想，或许是妹妹方才敲门，母亲开门后忘记关了吧！他便是这般想着的，于是他喊了两声：“妹妹，你在吗？”
可是终究没人回答他。
进自己母亲房间，他都要小心翼翼的，连他自己都感到别扭，可他终究不是个“懂事”的孩子，于是鼓起勇气，拐进卧房。
突然，他脸上血色全失，只觉得全身上下血液倒流，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只看了一眼，但这一眼仿佛永恒，永远都扣在他心中，怎么都抹去不掉了。他全身冰冷，胸口一震，疼得他倒在了地上。
地是湿的，洒满了酒，毒酒。
妹妹倒在地上，眼圈发黑，母亲躺在妹妹身边，她在死之前还紧紧握住妹妹的手。
他颤抖着，匍匐在地上，欲伸手去触妹妹的手，但他马上缩了回来。妹妹的手已经冰冷，僵硬了。
一股莫名的愤怒压抑在他胸口，他猛锤着自己的胸膛，依旧不能，于是疯狂地呐喊着，咆哮着，可他却哭不出来，直到声音沙哑了，连呼吸都不能自由的控制，他口中还在撕吼着：“啊！……啊！”他说不出话来，失去亲人的痛苦又怎么是他这个十三岁的孩子能承受的。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要伤害我的家人，到底是谁要这般伤害我？
天要亡我，我不得不死。却为何要动我家人，伤我妹妹。
小小年纪的他，心乱如麻，仿佛万蚁噬心，疼痛无比。他对不起妹妹，若不是他睡得太死，妹妹也不会逃跑，也不会落得和母亲一同死去的下场。万念俱灭之际，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妹妹被母亲赶出了家门，母亲还特地嘱咐妹妹住在红羽房中。
难道母亲一早就知道有人要害她了？
难道母亲赶走妹妹是在保护妹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从来都是这样，什么事都不愿意和我说？
红羽百感交集，心力交瘁，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一直喊着，拼命地喊着，他不愿意相信，不愿去想，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就这么死了好了。
数年前，最好的朋友死了，如今，妹妹死了，母亲也死了，父亲一去就是数个月，到现在杳无音信。
世界就我一个人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端起了地上已撒了一半多酒的酒杯，缓缓放在嘴边，酒剩不多，半口不及，但扑面而来的酒味混杂着雾霾的酸味，闻起来竟呕心欲吐。卫红羽从来不曾喝酒，他不爱喝酒，酒味不甜，辛辣，闻之刺鼻，他自是打死都不愿意喝。
而此时他正想死，喝下这毒酒岂不是死得更快活，也能顺着母亲和妹妹的路，九泉之下相见了。
酒入喉后，嘶喊后的喉咙碰上烈酒，更是疼痛无比，撕裂状犹如匕首划破咽喉，疼得喊不出话。
他倒了下去，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这么死去了。
可是他醒了。
半夜醒来了。
桑阳城，那家客栈。君红羽再也睡不着了，这些日子，从他出山以来，经常半夜惊醒，醒来后就再也无法入睡。
他悄悄走出房门，一个人随意地走着，走了几步，到了沐雪房间前。刚要抬起手，便放了下来。
“那么晚了，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君红羽叹息道。
他一人愁意难消，便踱步到酒楼后花园中。
今晚的月光特别的圆，每逢佳节圆月，有人共赏，岂不是最好？
可是他却只有一人，从来都是一人，早已成性，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孤独浪子的性情。
后花园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后花园，满园鲜花，这些花树排列得也很有规律，以至于春夏秋冬，园中都鲜花盛开，且平均分布在各个角落。花园中只一条青石小道，小道曲折蛇行，蜿蜒伸向那不知名的远方。
君红羽走在小道上，仅容两人通过的小道，树高过额，没走两步再回头望时，已经看不见回去的路了，只觉得置身在一片花丛中，与世隔绝，君红羽喜欢这样的感觉，也习惯这样的感觉。
远处飘来淡淡花香，他顺香味看去，女孩素衣裹身，长发飘扬，乍看之下以为九天仙女流落人间。
他自然认识她，沐雪，解开头发的她看起来越发美丽动人。夜晚的风轻轻飘荡，吹动着她的发丝，月华似水，洒在她的黑发上，洒在她的脸畔，发丝如柳，肤白胜雪。但不知怎地，她的脸颊仿佛飘过一点晶莹，带着淡淡的忧伤。
沐雪赤着脚，缓缓蹲下身子，看着花园中那朵与众不同的花。
那朵在夜晚时会散发出浓烈香味的花。
她就这般看着，看着，便痴痴地，像是找到了归宿一般，再也不愿离开。
他这般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许久，许久，不愿惊扰。
次日，一行人等吃过饭后，便各自离开，飞宏和毒蔷薇一道往万毒门方向走去，君红羽则带着沐雪……，漫无目的瞎逛。
一大早，桑阳城的街道已经挤满了人，开始贩卖各式各样的商品，这里的人似乎自古以来就秉承着勤劳艰苦的优良习性。君红羽走在前头，沐雪跟在后头。她心里窃喜，原本以为这次出来，很快便要回去了，却不知怎么君红羽三言两语又说服了飞宏。
正暗自高兴时，君红羽突然停下，转过头问道：“你昨晚？”
沐雪先是一愣，然后突然笑道：“没事，我昨晚睡得很好。”
君红羽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一笑，昨晚花好月圆夜，他们二人共赏一花，共识一月，但是他始终都没有被她发现。刚才听她这么一说，他便想起了妹妹来，妹妹小时候也是这般地爱撒谎。
沐雪见他没有再说什么，心存疑惑，便快步跑到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笑嘻嘻地看着他。她是这般自然，好像自从他抱起她飞了几个时辰后，她便渐渐习惯了他，他的体温，和他的独特的气息。
“我们要去哪呀？”沐雪疑惑地道。
君红羽面带笑意，道：“找一个人。”
沐雪道：“一个人？”
君红羽道：“是一个人，一个朋友。”
沐雪问道：“为什么要找他。”
君红羽眼神坚定，目光望向远方，喃喃道：“为了救出两位公主，夺回还魂丹，打败秦天。”
沐雪略带焦急之色，道：“哥哥难道打不过秦天吗？”
君红羽得意的笑了：“秦天在武神榜虽然排名第九，但是别人要杀他却是很难，况且我是个大好人，从来不会杀人哦。”
沐雪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一会儿说自己是大混蛋，一会儿说自己是大好人，真不知道我该相信你哪一句了。”
“那你愿意相信哪一句？”
“你是好人，一定是大好人。”
“好人不会让自己爱的人受伤。”他说得很小声，以至于后面说得什么，沐雪一个字也没听清。
沐雪见他神色间闪过一丝忧伤，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们找的人在哪？听你说他那么厉害，叫什么名字呀？”
君红羽抬起纸扇，指了指前方的一间大宅子中，嘴角上扬，淡淡一笑，道：“飘渺无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