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德音哑着嗓子,看着那个女娃娃问道:“你叫叶儿?”
趴在床沿边儿的圆脸娃娃,盯着卫德音眼睛一眨不眨的,闻言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我是叶儿,那个是小豆子哥哥。”那个叶儿嘴里的豆子哥哥听到卫德音的声音,走到门口,停了步子,回头看了看。
听见卫德音继续道:“叶儿,你可见过跟姐姐一起的人,“想了想用手比划道:”一个嬷嬷,个子高高的,还有一位姐姐,跟我差不多年纪。”
叶儿用小手拖着圆圆的脸蛋儿,想了想,张嘴正要说什么,只听后面的那个男娃娃突然插嘴道:“叶儿,你过来。”
叶儿转过身见哥哥向她招手,便连蹦带跳得跑过去。男娃娃附在叶儿嘴边说了什么,叶儿笑着点点头,转头对卫德音道:“哥哥说仙女姐姐肯定饿了,叶儿和哥哥去给姐姐弄点好吃的,马上就回来!”
那个叫小豆子的男娃娃牵起叶儿的手,未等到卫德音说什么便出了门。接着是咔擦的房门上锁的声音。
卫德音愣愣得盯着紧闭的门窗,屋里静得吓人,只有一盏油灯氤氲般的燃着。她虚弱的从床上爬起来,慢步行至门前,轻轻一拽——木门已落锁。卫德音努力想从门缝往外瞧,门外应该是挂着遮光的门帘,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瞧不出来。卫德音甚至连现在是白昼还是黑夜都判断不出。本想探查点蛛丝马迹,然而卫德音在房里逡巡一圈,只能灰心放弃了。这巴掌大的卧房除了卧榻,便是一张桌椅。就连刚刚喝药的碗也被那个男娃娃收走了。
卫德音叹了口气,坐回床上,盯着那盏孤灯,忽明忽暗,头重脚轻的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德音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卫德音赶忙起了身。也不知睡了多久,桌上的油灯已经燃尽熄灭了,屋子里黑洞洞的。伴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卫德音瞧到有光线射了进来,然而像是被什么遮住了,细碎的阳光很快又不见了。
听着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卫德音坐在床上抿着嘴,心里打鼓般的跳着。接着便是啪啪的摩擦声音,黑暗里有细微的火星不断溅出。一盏蜡烛很快被点燃了,卫德音微眯着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形。
一个高瘦的身影挎着竹篮,正往桌上摆着吃食。来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着一身靛青色麻布衣衫。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在脑后揪着一个居家发髻。发间杂白,脸庞瘦削,长得眉目深刻,嘴角下撇,紧紧抿着唇,显得整个人脸部线条坚硬而沧桑。卫德音戒备得看着来人,若有所思。见那老妇人也不看自己,目不斜视的专心往桌上摆饭。
见她快速得摆完饭在桌前站着也不说话。卫德音道:“这到底是哪里,究竟为什么要关着我?”
那老妇人看了看卫德音,指着桌上的饭菜,啊啊说着什么,又指指自己的嘴摇了摇手。
卫德音脸色苍白,叹了口气。便朝着门的方向指了指,道:”我要出去,你能放我走吗?“
老妇人视而不见,只是指着桌上的饭菜啊啊的叫着。
卫德音又反复重复了几次,见没有任何作用,只得无可奈何坐在桌旁简单用了几口。那老妇人摇摇头,开始利落地将桌上的盘碟收到竹篮之中。见那老妇人抬腿要走,卫德音也赶忙跟了上去。行至门前,开了门,见卫德音跟随着自己,那老妇人赶忙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去。卫德音置若罔闻,蒙头往门外冲,抬手掀起厚厚的遮光帘子,帘子后面是个明厅,卫德音被亮光刺得眯起了眼,未来得及细看,便感觉胳膊被一只大手拖住。
门外有人厉声道:“你哪也去不了。”那人得手像铁钳一般将自己拖回进房内,卫德音拼死挣扎着,那人伸手狠狠地抽了卫德音面颊,骂道:“不知好歹的贱人,我们二当家饶你一命,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你还想跑!”
卫德音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得疼,眼前发黑。随即双手被那人捆了又捆,猛地被推倒在地上。卫德音侧躺在冰冷的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那人又骂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有一双粗糙温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卫德音微微睁开长眸,是刚刚给自己送饭的老妇人,正帮自己轻轻拭去嘴角的血。那老妇人将卫德音扶到床榻上,让卫德音平躺下。见她一脸关心,卫德音咧嘴一笑,左脸应是肿的厉害,笑得时候牵动着皮肉,丝丝得疼。
那老妇人似乎是叹了口气。默默转身离去了。接着又是落锁的声音。
卫德音盯着蜡烛的火苗,一种绝望蔓延周身。这种无助绝望的感觉,就像八岁那年,自己守在灵堂前,看着母亲冰冷的灵柩一般。周身是疼痛般的麻木,曾经温暖的怀抱,无限的宠溺都化成那冰冷华贵的棺椁。
小乔氏周身素白,哭得楚楚可怜。在众人面前,过来搂着自己,吴侬软语,轻柔的安慰着。
过来奔丧的舅舅一把拽过自己,护在身后,冷笑的看着小乔氏。小乔氏表情凄然,又惊又怕。父亲虽是愁云惨淡,见舅舅如此,便拦在小乔氏身前,面含不满道:“子乾,你又何苦为难她?”
舅舅大怒,道:“我姐姐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又是究竟为何年纪轻轻的去了,卫怀嵐,你可问问自己的良心?”
父亲怫然,冷哼道:“我卫家的事不用外人插手,你又知晓什么?“又想再说什么,蓦地,视线定格在冰冷的棺椁上,面容恸然,半响才轻声道:“舜华的头七,你就不要再闹了。”
舅舅流着泪,一声不吭。
躲在父亲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乔氏扑腾一声跪在地下,咬着嘴唇,眼泪在一双杏眼里打着转,道:”都是奴家不好,奴家给乔家赔不是。“接着,咚咚得在将头磕在地上。
父亲赶紧去拦,小乔氏楚楚可怜的依傍在父亲身边,白皙的额头又青又紫。父亲痛心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舅舅嘲讽道:“乔家怎么养了你这只白眼狼,如今您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又何苦在此惺惺作态。”
紧接着,果不其然,父亲又跟舅舅吵成一片。整个灵堂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卫德音冷眼旁观,双手紧紧攥着,在母亲的灵位前,竟然流不出一滴泪来,只觉得可笑至极。
可能在梦里疼得厉害,卫德音才将醒过来,意识到原来自己又睡着了,那老妇人之后也来了几次给卫德音喂药喂饭。只是始终没有解开绳索。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卫德音在这黑洞洞的卧房里彻底丢失了时间,随之而来的是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恐惧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