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是深秋,却隐隐有些飘雪的痕迹。方牧站在船头,身上披着件裘衣,这场水发的,行经文生府,竟是水路最快。
晃摇多日,这船终于在一处渡口靠了岸。
方牧此行只带了文四白花二人,呈口舌之快,倒是不需要多少人跟着,人多了,反而容易出什么意外。
“先生,图示上说,这里距韩彰将军的部队还有七十多里,咱们要不要在天黑之前赶过去?”
这些年南方战事不断,所以行军打仗做的标示图也详细了许多,再加上方牧以前也来过此地,所以倒也不需要找个人引路什么的。
“不急,这船坐我的骨头都快被摇散了,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方牧看看天色,也就将近午时,时间还早,急也不急在这一会。
白花和文四从船上牵下来两匹马,这些天可是把这两个牲口给憋屈坏了,方牧牵过马绳,朝着江陵城的方向,走得缓慢。
不多会,方牧等人见路边支起一茶摊,里面坐了不少人。
“在这歇歇吧,填填肚子再赶路,不然这两个牲口也受不住。”
一早有伙计跑过来牵过马,方牧随便找了个空桌子坐了下来.
“客官你要点什么?”先前那伙计满脸堆笑的问向方牧。“我们这只有茶水和馒头,茶水免费,馒头十文一个。”
“十文?”方牧有些纳闷,抬眼看过去,其他桌上倒是没几个摆馒头的。
“客官您刚从外边过来吧?每个刚来这的客官都得问上一遍。这里虽说发水不是很严重,但是战事太多,不少人都逃难去啦,我们这摊也是冒死支起来的,就想着给过往商客送送茶水,馒头钱可绝不是讹你们,这边哪还有作物,我们这的娃娃面还是好不容易弄过来的呢!”
伙计倒是没说假话,馒头十文一个,确实情有可原。
方牧点点头“给我们拿十个吧,留五个包起来,赶路时备些干粮。”
“好嘞!”伙计满足一笑,转身忙活去了。
“怎么,这还得现做?”方牧抽眼看过去,倒是没发现有现成的。
“那可不。”旁边一桌的客人像是经常在这讨水,听方牧这么问,热心的回道“他们在这支摊施茶的,平日里也没个赚头,馒头虽说价格良心,但十文一个,有谁会买?做出来卖不出去不是平白可惜了。”
方牧见这人一身伙夫打扮,浑身上下的烟火气过于浓郁,四五十岁的年纪,倒是算高龄了。
“老哥常来这里喝茶?”方牧笑着回应道。
“那可不,这里临近渡口,商贩多聚集于此,我时常出来挑菜,也算是熟客。”
“哦?”方牧像是被勾起了兴趣“敢问老哥现在做什么行当?”
那人明显没打算隐瞒“平日里给人买买菜,做做饭。”
“想必老哥做出的饭菜,吃的不是一般人吧?”
那人被方牧说中,表情有些惊讶,不过倒也不是什么机密,说也没什么。
“我在军中给那群兵痞子烧菜,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牧谦虚一笑“猜的!”
那人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哈哈笑道“有意思,我看你一表人才,穿着得体,想必也不是一般人物,怎么就来到这多事之地?”
“不自量力,想来看看,能不能把这场战乱,给停下来。”方牧依旧笑的谦虚,却不知这句狂妄的话会给他招来多少麻烦。
不过那伙夫的注意力显然没放在这上面,他只是对方牧的后一句话,颇有意见。
“为什么要把这场战乱停下来?”伙夫这话说的出人意料的有些触动。“继续打下去不挺好吗?”
方牧双眼微眯,他感觉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老哥何出此言?战乱持续的时间越久,受苦受难说到底还不是百姓,您这般想法,可是会让多少人平白丢了性命。”
“放屁!”那伙夫一听方牧这么说,竟突然愤怒喝道,一手拍在了茶桌上,震的杯盏在桌上稳稳的颤了颤。“从这群兵痞子进到文生府开始,百姓们哪还有生路可讲?该糟蹋的糟蹋完了,该受的苦咱们也受了,现在让咱们不打?”
方牧越听越糊涂,这伙夫所谓的兵痞子,定是韩彰一部无疑,只是听他的话,好像对这支前来平乱的队伍,没什么好感,反而恶语连连,那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做饭呢?
方牧仔细想了想...莫非?
方牧眼中精光一闪,“老哥何必如此生气,安王造反,自然有朝廷的军队来收拾,反正他也就是笼中饿鸟,蹦跶不了几天了!”
方牧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意有所指的说道。
果然,一听方牧这话,伙夫更加激动,脸色憋得通红,恨恨的看着方牧“谁让这群兵痞子来收拾,我巴不得他们都死绝了才好!”
这话显然是盛怒之下未经思考的言语,毕竟,这可是叛国同逆之罪,这人被方牧激怒,他同行之人还是有理智的,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却不想被他一手甩开。
“怎么了?他们还能把我抓起来?”伙夫更是站起了身子,冲着方牧大声吼了起来,只是方牧从中听到的,却是点点心酸诉苦“安王爷待我们如亲生子女,这些年朝廷徭役赋税愈来愈重,连我们这南方富庶之地都倍感难熬,王爷替我们一直压着,反倒被朝廷那帮人定为谋反,还派军队来征讨王爷。征讨个屁!这群畜生来到南方水土不服,接连吃了几次败仗不说,搜我们穷苦百姓的家底倒是勤快,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逃难的,还不都是被他们给逼走的,家里没个女娃还好,但凡有个俊俏的,还不都被这帮畜生给糟蹋了!”
说到这,本来趾高气昂的伙夫,竟然哭了出来,显得很是无助。
“怎么,令千金也...”方牧猜测,这位老哥,怕也是被人如此欺辱的。
“这群畜生,老婆子把女儿接到外面去了,我就不走,我留下来给他们做饭,哪天若是把我逼急了,我下药毒死这群畜生!”
伙夫喘着粗气,双目通红,眼角的泪还未能完全拭去,看着倒真是让人有些心痛。
“也就是说,这战乱,其实是朝廷挑起来的?”方牧像是再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当然,王爷还不是不忍看我们受朝廷如此压榨,若是不是朝廷苦苦相逼,王爷怎么会跟他们打,可怜王爷一片丹心,就被朝廷里的那些个小人给毁了!那个狗皇帝,有朝一日我要是见到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听完这话,方牧竟突然笑了起来。
他正正神色,看着这伙夫问道“老哥,其实您的菜,不止是替朝廷这群兵痞子备的吧?”
一听这话,伙夫和他那同伴顿时停了动作,看样子,是被方牧说中了。
“您别着急,也别想着杀我灭口!”方牧见他们这副反应,心里顿时了然“您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还不愿离去,留此给他们烧饭,定然不只是想要毒死他们这么简单,江陵城被围,城中粮草必然短缺,纵然南方富庶,城中多有存粮,可这仗都打了这么久,想必也所剩无几。您方才说这仗要打,定然是对存粮情况知之甚多,所以方某斗胆推测,您这粮食,可是曾给这江陵城偷偷送去过?”
方牧这话,声音压得很小,小到这几人都不一定听的真切,但伙夫看方牧的眼神,却越来越恐怖,像看个怪物一样。
“你...”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老哥别着急,我若是真有恶意,怎么可能跟你明说,方某此次来文生府,却有要事要办,不过,此事,可能需要老哥帮忙了,方某向您保证,定然让这朝廷的兵痞,不,让这群畜生,受到应有的惩罚!”方牧表情严肃,看上去倒不像是在扯谎。
“你真的可以给我们报仇?”伙夫不过是个小人物,他语气中的不敢肯定,有可能会赌上他一生的命运,这就是小人物的无奈,即便被人骗了,又能如何?
“老哥方才一席话说的闻着伤心,见者流泪,方某也是个有心肝的,既然跟您保证过,定然不敢有丝毫逾约,您还是先把事情详情跟我说说,方某自有算计!”
见方牧不像是在骗人,这伙夫终于说了实话。
“其实这么干的不止我一个,很多人都会悄悄给江陵送菜过去,王爷对我们的好,大家都念着呢,江陵城外面有一条护城河,有一条暗道,可以直通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