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镇难得如此热闹，百姓分道两侧排出去两里多地。方牧站在排头，身后站着县官师爷。
“皇上怎么还没来？站一上午了都。”师爷扯了扯内衬，想要扇些凉气进来。
“站好，看看你的样子，成何体统。”王大人皱着眉头训了一句。他的官服可比师爷的厚重多了，此时也是满头大汗。
对于青镇的居民来说，年祭的头三天夹道而迎已然成了惯例。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很热，但还是阻挡不了百姓的热情。皇上，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不知道多少人趁着年祭来到青镇一睹皇帝尊荣。
阵阵律动从前方传来，马蹄轻踏石板的脆响给了很多人一个信号。
方牧理了理衣衫。阔别九年，不知还认得出不。
“嗒嗒”马蹄声愈来愈近，在此等候的人皆俯下身子行礼，确实没人敢多张望一眼。
“吁。。”一匹马正停在方牧面前，马嘴里喷出的热气拍打着方牧。
“平身吧。”一个厚重的的男声从马背上传了过来。声音虽然平淡得没有一丝感情，却让很多人为之一振。
方牧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穿着一副金色锁子甲，头戴紫金冠，手里提着条马鞭。九年不见，脸上的痕迹重了不少。皇帝，肯定是不好当的。
跪着的人刚刚站起来便被眼前的景象镇住，听说皇帝自封大元帅，披肩上阵。当先一人，骑着一匹枣红骏马，浑身金光闪闪，想必就是皇帝了。其后跟着两匹军马，一匹马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将军，虽看似老迈，却浑身的杀伐气息。另一匹上竟有个肤白貌美的女将军，不过一脸的英武之气配上她身上那副钢铠着实让人亲近不起来。再往后就是望不到尽头的军队以及粮车。往年祭祖，皇帝还要带些随从什么的，此次倒是一个没见到。
“王卿，朕来之前就说过，此次不比以往，夹道而迎的事就免了。怎么，你是觉得这样，朕很风光吗？“皇帝看也没看方牧一眼，一句话把刚刚起身的王大人又压了下去。
“臣惶恐，不是臣违背皇上心意，实在是镇上百姓都以见圣上一面为荣，臣是拦也拦不住啊。还请皇上恕罪。”王县官一句话说的却是十分利索。
皇帝听了此言，脸色也缓和了不少“行了，让后面的人散了去。”复而转身对身后的女将军吩咐道“传令下去，亲卫随朕入城，其余的，在外面驻扎。”
“是。”那女子抱拳接令。纵马反身之时，瞥到了先前的方牧。一席青衫，头配士巾，却是个教书先生。
方牧见皇帝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不动声色束手而立。此时见那女子望向自己，随即抬头与之对视。看着那双眼睛，方牧的嘴角竟不自觉的勾起了一个弧度，对其点了点头。
女将军勒紧了马绳，呆呆的望着方牧，一时没了动作。
“墨清？”皇帝看着女子的神态颇为恼火，声音突然大了许多，“怎么，墨将军没听懂朕的话吗？”
墨清回过神来，又看了方牧一眼，方才纵马挥鞭下去传令。
“入城吧！”皇上提起马绳道。
王大人很有眼力劲的上前牵住马匹，谁知那马并不买账，扭头挣开之际仰起前蹄踢了他一脚。
方牧见此情景，无奈的笑了笑，上前接住马绳，牵它入城，王大人颇为尴尬，退在后面。
到了府宅，早有侍从在此等候。皇上翻身下了马，舒了舒筋骨。一旁上来个小厮想要接过方牧手中的马，却被皇帝制止了，“让他来，朕的马认生。”随后一指方牧道“去把朕的马喂了，朕这马只吃嘴边的草。”
“草民清楚。”方牧笑着回道，随后牵着枣马去往马厩。
皇帝瞥向方牧的背影，眼中的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由于祭祖年年都有，所以青镇上专门建了一座宅子，以做皇帝行塌之用。此时，马厩里早堆满了新鲜的牧草，方牧抄起一把抱在怀里，一口一口的喂着，眼中满含宠溺。
“吃吧吃吧，没想到还能看见你这个牲口，这些年该憋坏了吧。”方牧一手托着牧草，一手顺着马头。枣马听到方牧的话，一口吐出了嘴里的青草，仰起马头嚎了几嗓子。“行了行了，怎么这么兴奋。”方牧拍拍它的脖子“穆沄还能亏待了你。”
“皇上可不敢亏待他，就是一直养在深宫里，没有机会出去转转。”墨清牵着马站在方牧后面许久不敢出声，此时终于小心的开口接道。
方牧听到这略微沙哑的声音后，停下了动作，满手的牧草散落一地。枣马见方牧没了动静，只得低下头自己啃了起来。
方牧缓缓转过身子，看到的是一张泫然欲泣的俏脸。倾城倾心，伊人难伊。“墨清妹子，这些年，过的可好？”
“方。。先生。”墨清拭去了眼角溢出的眼泪，稍微平缓了自己的情绪道“方先生过得可好？”
方牧一声轻叹，苦笑着摇了摇头“便是个教书先生，哪里称得上好与不好，活着呗。”
听了这话，墨清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字一顿的问道。
方牧沉默许久，终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这时，一个士兵小跑了过来，满脸的焦急之色“墨将军，出事了。”
墨清见有人过来，瞬间冷上一张脸，所谓将军威仪，在将士面前，私人情绪是不能显露丝毫的。“怎么回事。”墨清问道。
“暮营军的士兵奉令在城外驻扎，一匹军马突然不受控制冲撞了平民，一个孩童。。”说到这，士兵突然支支吾吾的没了下文。
听到暮军二字，方牧微微失了神。
墨清颇为不耐烦的加重语气道，“怎么了，跟我说清楚。”
“一个孩童倒地不醒，现在孩子的父亲正跟士兵们闹呢。”他迅速地说完了下面的话，小心的看着墨清。
“惊扰圣上没有？”墨清问道。
报讯的士兵慌忙摆摆手道，“没，没，小的第一时间给您通报的。”看样子对墨清颇为忌惮。
“先生，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待我回来咱们再聊。”说着，墨清快步走了出去。
看见墨清火急火燎的样子，方牧站在原地略微思索了一阵，举步跟了上去。
此时，那里已经被看热闹的平民及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看见墨将军过来，士兵们赶忙疏通一条道路出来。
方牧看见，躺在地上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孩子的父亲，一个四旬老汉正哭丧着脸拉扯着一个骑兵，嘴里哭喊着什么。四周的平民则对着骑兵指指点点，骑兵显得颇为不耐，环望着四周的人大骂道，“都给我闭嘴，再嚷嚷老子让你们这群贱种一辈子说不了话。”说完竟对着老汉踹了一脚。
看见他这一举动，四周围观的人再也忍不住，一拥而上就要和他打起来。
“都给我停下。”及时赶到的墨清一声轻喝镇住了场面。骑兵看见墨将军过来，更是有恃无恐。
“方先生来了，方先生来了。。。”镇上的居民看到方牧，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
那老汉见到方牧后，连滚带爬的来到方牧旁边扯着他的衣袖道，“方先生，快救救我家娃，求求您了方先生，救救我家娃吧。”
“别急，我先看看孩子怎么样了。”方牧拍拍他的手宽慰道。老汉连连点头让开身子。
方牧没再管他们，蹲在孩子旁边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后探探脉搏，方才舒了一口气。
“孩子没什么大碍，只是昏过去了，我看他面黄肌瘦，气色不足，应该是有段时间没吃东西，再加上被战马惊吓，才导致昏厥。”方牧将孩子抱在怀里递给那老汉，并从身上掏出些散碎银子道“你拿这些钱给孩子买些吃的，切记不能太油腻，待他醒来，先煮些清粥就是了，身子以后再慢慢调养。”
“多谢方先生，多谢方先生，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老汉接过银钱，直接跪在了地上，不断叩头道谢。
周围的人也都纷纷称赞，方先生的仁善可是远近闻名的。
“老先生请起，先带孩子进城吧。”方牧忙扶起老汉，还未再说些什么，就听那骑兵叫嚣道“听到没有，是这个穷鬼没钱吃饭饿昏过去的，和老子的马没关系，你们这群刁民，不分青红皂白竟敢辱骂于我，今天定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王法。”
四周围观的镇民虽然见不得他如此狂妄，却也无法反驳，方先生也说了，却是那孩子饿得厉害，被战马惊倒，方才昏了过去。
骑兵却好似没有骂够，全然不见墨将军的脸青的愈加厉害。
还未等墨清有所动作，一个声音止住了他的叫骂。
“你给我闭嘴。”方牧，这才把目光对上了那个骑兵的眼睛，脸色，冷得厉害。“我可没说你能脱得了干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