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蒲柳从书包里掏出信封。
信封是早上临走的时候白杨塞给他的。当时他也没有多大在意，只是想，都大老小伙子了还兴玩这个，白杨怎么一时间变的“女孩子气”起来。蒲柳连看也没看一眼便一把塞进书包，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今个回到家我再看。”说着，向白杨道了声谢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哎，蒲柳——”白杨冲着蒲柳叫了一声，他好像还准备说什么，可蒲柳已经没影了。蒲柳起得很早，为了赶车。他家所在的乡镇离县城很远，而且很偏僻，每天从县城向他们乡镇总共只放两趟班车。如果迟了的话，他就赶不上从县城开往乡上的最后一趟车。蒲柳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今天早上，因此精神特别的好。白杨刚才同意帮他绑被褥并往女生宿舍送，再加上一想到能马上回到分别了半年的小村庄，他浑身便来劲。提着个书包，一溜烟奔下楼梯。
王灵犀站在女生宿舍的楼门口，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风衣，亭亭玉立。齐耳的短发柔顺地被晨风吹撩着。她提着书包已经这样呆呆地站了很久，好像再等待着什么人，或许是在等老乡，或许是在等别的什么人。
蒲柳从楼道冲下来，他今天早上心情特别的好。
王灵犀还站在门口，她等的人依旧没有来。她只是那样地站着，一动不动，低着头，不断地用一只脚去碰另一只脚。冬日的早晨特别寒冷，太阳还没有出来。王灵犀已经站了好长时间，两只耳朵冻得通红，她还在等。这个傲气的女孩，今天为什么如此固执。如果等不来你可以先上宿舍暖一会儿，反正学校到家的路并不算远；如果等不来你可以去催一催，喊一喊；如果等不来……如果……可是，王灵犀并没有动，她仍低着头，在等，在等……
蒲柳从楼门口旋风般地冲了出来，两臂平伸做了一个飞翔的姿势。他今天早上心情特别的好。
不知为什么，当蒲柳刚出来的时候，王灵犀一直低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也许这是一个巧合，也许这是一种预感，是一种心灵的感应。总之，王灵犀刚抬起头，蒲柳正好从楼门口出来。就这么巧，就这么不可思议。
“噢，王灵犀，等人呢？”蒲柳今天早上心情特别的好。
也许是蒲柳的快乐感染了王灵犀，一直紧锁眉头的她，脸上也露出往日那迷人的微笑，只是她的脸很红很红，霎时间便红到了耳根。不过，今天早上的天气特别特别的冷，太阳到现在仍没有出来，王灵犀站了那么久，也许她的脸是被早晨的寒风吹红的。
“嗯——”停顿了一下，王灵犀心不在焉地低声答了一句。
“那我走了，我要赶车。”蒲柳提着个书包倒退着边走边说，今天早上他心情特别的好。
“噢，对了，王灵犀——”
王灵犀抬起头，望着蒲柳，眼睛中好像蕴藏着什么。她静静地站着，望着蒲柳。
“有空欢迎到我们北边做客。”蒲柳笑着说，“一定让你一醉方休。”
王灵犀曾听过，北边的人热情好客，北边的人嗜酒如命，北边的人招待客人，总要让客人喝得酩酊大醉；北边的人口拙，北边的人粗犷厚道，北边的人说话都如弄堂扛大梁——直来直去。王灵犀低着头默默地想着，一只脚仍在不知疲倦地碰着另一只脚。
“我走了。”蒲柳笑着说，今天早上他的心情特别的好。
“蒲柳……你还没吃早饭吧？”王灵犀迟疑了一下，低低地问了一句。她的脸更红了，今天早上的天实在太冷了，她站得也太久了。
“不吃了，我还要留着肚子，回家美美大吃一顿。”蒲柳仍笑着说，今天早上他的心情特别的好。
“那……你走吧，别误了你的车。”王灵犀咬了咬嘴唇，好像要下什么决心，半晌，她才低低地说。
“没事没事，误不了。”蒲柳仍笑着说，今天早上他的心情特别的好。
走出好远的一大截，蒲柳忽然觉得应该回头看一下这个傲气的“傻”女孩，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会生病的，应该劝她回宿舍暖一会儿。可是当他转过头的时候，宿舍门口已经没有那个米黄色的身影。
冬日的早晨总是很冷很静，校园里没有一个人，显得空荡荡的，一切都在寒风中睡眠着，一切都没有醒，四周是静谧的一片。只有路灯那昏黄的光匀匀地洒在地上，天气很冷很冷，周围很静很静……或许她有什么事，还是或许她的什么东西落在宿舍，蒲柳边走边默默地想。
蒲柳匆匆打开信封，里面包了许多层，蒲柳拆得有些不耐烦。这家伙，包这么多层，搞什么玄虚，蒲柳想。他觉得白杨有点儿好笑，挺婆婆妈妈的，玩什么女孩的把戏。
终于拆开了，一张贺卡，不，准确的应该说，一张精美的贺卡。贺卡是折叠式的，外面是个小窗，里面有个小女孩，一个托腮沉思的小女孩，双肘倚在窗上，一张恬静的脸。蒲柳忽然觉得贺卡中的女孩像一个人，可是他又一时想不起，好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蒲柳不由地放慢了手中的速度，慢慢地打开贺卡，一行隽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王灵犀，是王灵犀的贺卡。”蒲柳心里喊着。他怀疑自己看错了，顿了顿，揉揉眼睛，“不错，是王灵犀的字。”蒲柳不知怎地心情很激动，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他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等心情稍稍平静，便开始看那熟悉的字迹：
同桌：
给你送贺卡是那次越远赛后我一直的想法，自从越远赛之后，我发现了你身上一些闪光点，你使我看到一种顽强的精神——像山一样，但我更喜欢的还是你的诚挚。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是我能信赖的人，能深交的人，你的看法呢？虽然我们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我相信友谊在于它的质量而不在于时间。
希望你永远诚挚，活得那么真实，像大山一样。
喜欢这张凄凉的贺卡，它似乎正如我这一段时间的心境，愿时间帮助我们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知己！
祝你在新的一年里，成熟而不圆滑（保持真正自我），快乐而不挥洒无度。愿我们明年依旧是同桌。
同桌
蒲柳终于明白，他明白王灵犀起得那么早，忍着寒冷站在楼门口是为了什么，他明白了一切，但是明白得太晚了。他明白王灵犀要问他吃过早饭没有是为了什么，他恨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的笨，比一头猪还笨。蒲柳轻轻合上贺卡，按原来的样子小心地包起来。这一次，他很仔细，也很耐心，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包上去。
蒲柳望了望窗外，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动了，他闭上眼，轻轻地躺在座位上。“王灵犀，真的很感谢你。”蒲柳小声念叨着，“感谢你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感谢你给予我的无私帮助。”蒲柳真想让车停下，回去解释清楚。但理智告诉他不能那么做，蒲柳就那样地坐着，像个泥塑，一动不动，眼睛痛苦地闭着，“王灵犀，我之所以调座位，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用古怪的眼光瞅你，不想让他们在背后谈论你、说笑你。我也知道无能的自己的确帮不了你什么，大概只有远离你才是我唯一能为你而做的。因为在我心目中，你始终是一个天使。请原谅，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原谅我，同桌。其实我们以后不可能成为同桌，永远不可能了。原谅我吧，一个无能的男孩。”蒲柳喃喃地说。
窗外，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依旧像个慵懒的老太婆半倚在空中，整个城市依旧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汽车已经出了城，宝塔山青黛模糊的轮廓也消失了。天地间仍旧是一片浓烟，统治着依旧沉睡的城市。
汽车在高低不平的公路上颠簸着，窗外是一片冬日里萧条冷落的景象。路的两边是山，山的两边——仍旧是山，都是光秃秃的，朦胧之中只透出死鱼肚皮般黄土的山顶。
是的，这就是冬天，没有一丝生机黄土高原的冬天。但蒲柳知道，在那死鱼肚皮般群山的后面，有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
哦，家……
迟来的眼泪迷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