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忽然下起的雨来，连绵的细雨，纷纷扬扬的，撒在众人身上。
程远昊的手还紧紧地扣在简澜的臂弯上，他看着简澜，双眸里尽是愤怒和唾弃。他对她太过熟悉，熟悉到一举一动都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可又咫尺天涯。
简澜不甘示弱地回望，完全无视身旁的母亲和程天南，她在听到那声“跪着，给我母亲道歉”时，全身血液都往脑袋里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有了那样的冲动。
程远昊觉得母亲委屈，她也觉得，但如果真有惩罚这回事，那么母亲孀居的十几年早就足够！墓穴里的人都不一定是这样报复的心，他至于恨到要这样折磨在世的人？
程远昊的双唇，启了，又闭上，他其实想说：“跟你无关！”可是下意识的就想到，如果跟她无关，那么何必要费尽心机地将她套进这个局里？而且说，跟她无关，就更没有上一代的恩怨该牵扯到下一代之说。所以，到最后，他吐出来的，只有一句：“不要你跪！”轻且柔，就那样落下来的话，几乎就是飘在简澜的脸上，气息近到都觉得温热。
简澜被那句话给震撼的，那么低的声音，几乎是口型上才看的出来，可能只有自己听到。
程远昊别过头，松了手，转身离开。
简澜站着，冯玉婵站着，程天南在轮椅上静坐。
其实局面和气氛都十分的尴尬，程天南和冯玉婵都觉得无法开口阻止什么，因为毕竟当年的事情都是由他们之间的感情纠纷而起，是自己做错事，如何要求子女不要在意？
简澜看看母亲，再看看程天南，走至秦晓荷的墓碑前，浅浅地跪了下去。
“秦阿姨，我妈是对不起您，可是那么大的事，不是我妈一个人可以搅合成的，谁也不能说自己没有责任对不对？不过事因由我父母而起，我们对不起您，我替我妈给您道歉，您原谅我们吧。”
简澜说罢，在墓前磕了下去，三下之后，起身，牵了冯玉婵的手：“妈，都那么久的事了，而且秦阿姨肯定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否则当年不会做那样的决定是不是？我们不要太纠结了，好好地过日子不行么？”
冯玉婵看着女儿，伸手将她脸上已经湿了的刘海揽了揽，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双眼里尽是感动和答应。
“我们走吧，程叔叔还病着呢。”简澜将母亲的手牵回手中，示意她离开。
冯玉婵和程天南都被那声“程叔叔”给扯回现实里，本以为会顺理成章的得到认同，程天南的希望落了空，他不知道简澜只是不习惯以及无法再短时间内接受而已。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
简澜在上车前再次回头看了看秦晓荷墓碑的方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不是松懈，而是觉得才刚开始战役而已。
程远昊不会那么轻易就松手，是在简澜以及冯玉婵和程天南意料中的事。
司机在半路停车，简澜还要回去上班。
冯玉婵叮嘱了几声，便关上车门。车内的程天南走着神，并没有看简澜的方向。
“小澜是个好孩子。”冯玉婵在司机发动车子后说道。
程天南并没有反应。
“她需要点时间，可能，我们都需要点时间。”冯玉婵说着自己也走了神。
程天南察觉到她的神色有些失落，伸出手来，轻轻地扣在她的手上，拍了拍。
他当然是知道的，之前就有的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有些措手不及，几乎是很轻的摇头，叹息：“老了，不比当年。”
是的，如果是当年，这样的打击并不会让他觉得伤心，可而今不同，在他孤身这么多年，以为此生无望，就如此了的时候忽然蹦出来一个嫡亲的女儿，那是一种怎样的喜悦？几乎就是觉得什么都有了滋味，一切都添了味道。
然而，这个女儿会不会接受，什么时候会接受，他并没有把握。只是期望可以早一些再早一些，医生很坦白地相告，时间不多。所以他一改以往的脾气，十分地配合治疗，就是希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可以和错过的爱人多呆一些时间，可以享一些天伦。
可是，事情好像并没有朝他希望的那个方向去发展。
简澜随后就打了辆车回程氏。早晨她是和曾小雅请假后才出来的。既然真的应了这样的聘，自然就要好好地工作，不要给人留话柄，哪怕自己的目的并不在此。
程远昊已经回了公司。
简澜在门口遇到蒋至荣，开着那辆黑色奥迪，她忽然想到很久没看见这个人。
蒋至荣倒是不意外的，他去了趟A城，为了晓荷别苑，费了一番心血，手续已经差不多齐全了。在跟曾小雅的联络中已经知道了简澜到程氏当前台这件事，只是真正地在程氏门口见到，还是有些不习惯。
蒋至容跟简澜打招呼，称呼还是没变，仍旧的“简小姐”，倒是简澜显示的熟络些，连称呼都免了，直接问：“怎么最近都没见着你？”
最近太多事，简澜只注意到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出现的人。
“出差去了。”蒋至荣本来想说，刚才自己已经见过她了，她在那辆出租车里下来后，直接就绕过了他还坐在驾驶位上的奥迪，奔公墓去了，但还是没说出口，下意识的，觉得不要说的好。
“哦，中午一起吃饭么？”简澜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曾想要请他吃饭。
“食堂？”蒋至荣眨眨眼。
“呵，随便哪。”简澜看他搞笑的表情，有点乐。
2.
中午饭点的时候，蒋至荣果真来找简澜。
扬言要狠宰她一顿，结果还是去了公司食堂。
简澜对食堂倒是十分熟悉，虽然来上班才没几天。所幸不用一个人吃饭，因为曾小雅会陪，或者说是也讨厌一个人吃饭的曾小雅找到了相陪的人。之前的一切干戈都在简澜到程氏上班开始就中止了，不是化解，而是中止。
曾小雅中午并没有空，被程远昊叫去了。
正好蒋至荣来找简澜的时候看到她匆匆往19楼跑。蒋至荣盯着曾小雅离开的背影有些失神，简澜无意间看到，顿时有些惊讶，随即又觉得十分的正常。
蒋至荣点的一份盖浇饭，简澜的是咖喱牛肉饭，价格那么低的套餐，配汤里的料都很丰富，程氏对员工并不小气。简澜与蒋至荣闲聊，问一些公司里的事，了解下部门和人际关系。
蒋至荣心情有些好，说的话也多，语调幽默，简澜几次被他逗的笑出口来。
只是周围经过的一些人，都细细碎碎地悄悄留意这二人，多半是对简澜跟关注一些，私下在说着一些什么话，因为几乎是耳语，简澜不大能听到，只是潜意识地感觉是被关注了。
蒋至荣倒不避讳，凑了凑脑袋到餐桌中间：“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简澜怔往嘴里送饭，停顿了一下：“你知道？”
“知道一点。”蒋至荣点头，模样十分认真。
“怎么可能？”简澜不信。
“真的。”蒋至荣一脸自信。
“那说的什么？”简澜继续吃饭。
“说你是程总私下养的小蜜，”蒋至荣笑呵呵。但是很快笑容就停止，因为简澜喷了一口饭在他脸上。
迅速地将纸巾递了过去，慌忙在他脸上乱擦一把，然后将嘴里剩下的一点点饭咽进去，再“对不起，对不起”地开始道歉。
蒋至荣觉得有点糗，这个一向很少到员工餐厅就餐的总裁助理，素日都是一副十分严谨的模样，而今在餐厅被人喷了一脸的饭，还是公司绯闻中的女主角！自己说的那么认真，简澜却笑的不可开交！
压了压心里的火，没发出来，只是也逮了纸巾自己擦，边还有点干笑：“没事没事，我也觉得好笑。”
简澜被饭给呛到，还咳了几声。
“你不是刚回到公司？”
“恩，昨天傍晚回的。”蒋至荣擦了擦衣领上的饭。
“那就算有这个传闻你也不知道啊。”简澜疑问。
“嘿，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有眼线的。”蒋至荣露了早就有备无患的表情。
“哦，这里的男人也这么八卦的？”简澜随口就说了一句，说完立即后悔，这不是明显是在说对面的人么？
“我不是说你！”此地无银三百两，马上添加一句，结果加了不如没加的好。
蒋至荣倒还是不生气，继续呵呵，然后转而脸上一严肃：“干吗来程氏上班？”
简澜吃饱了，搁下勺子，双手盘在手臂，落在餐桌上：“你们都这么好奇？”
“我们？”蒋至荣奇怪，自己只有一个人吧？怎么忽然冒出来个伙伴？
“你跟曾小雅。”简澜答道，意料之中地看见蒋至荣的脸色变了变。故装作不知道地轻飘飘：“她也这样问我，还不只一次。”
“哦，换了任何一个知道背景的人都会好奇的。”蒋至荣若有所思。
简澜想想，也对。
只是答案没有继续下去。
两人吃完饭，各自回工作岗位。
很意外的，这一下午，程远昊都没出现在自己眼前，也没让自己去出现在他眼前，连曾小雅都没有再见到。
最意外的是，下班的时候，程氏门口站着程寻。
双手斜插在裤兜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偶尔眼神瞥过大厅，在等人。
等简澜。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