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五人墓碑记》这篇文章吧？我端着碗，一副要饭花子的样子，立在窗前却又像洪七公一样地卖弄着技艺。
当然。她不无自信，沉着应对。
还记得作者吗？我想稍稍地打击她一下。
张溥吧。她很干脆。
还记得文章出自哪里吧？
《七录斋》吧。
知道什么意思吗？
嗯。她用先降后升的语气，摇着头，像一面鼓，说，不知道，不知道。
七录七录，就是录七录七，抄录七遍的意思。我说，《七录斋》作者张溥，JS太仓人。他读书全部手抄，每本书都是抄一遍朗诵一遍，六遍之后，就能诵其文明其义。
她端起高脚玻璃杯，稍稍点点头，又摇摇头，轻轻叹道：天下还有这等愚不可及之人。
我没有理会她的评价。
吴梅村生于JS太仓。这个太仓，真可谓历史悠久，据说地名的由来，就是因为吴王及春申君2000多年前在此设立粮仓而得名：太仓。后来，郑和七下西洋，都是在太仓扬帆起锚。古往今来，该地人才济济，名流辈出。吴梅村和张溥有没有关系呢？一开始当然是没有关系得啦。
我用启发式陈述，以引起她的注意。
吴梅村本名吴伟业，1609出生于太仓城厢镇。他年少聪慧，却体弱多病。童年时期，他就在同乡王在晋家的私塾里读书。当时，南昌的名流李明睿就在王家教书，他根据吴梅村课上的表现，断定小梅村日后必成大器，于是，劝其父将梅村转投到当时的古文大家张溥门下。这个张溥，书斋名为七录斋，他以治学严谨著称。吴父拜访张溥，顺便带了孩子几篇作文，哪料张溥见后惊呼，曰：文章正印在此子矣！意思说这个小家伙知道写作文的绝窍呀。应当说对其文章评价极高。于是，两人遂成师徒。小梅村在这个时候就遇到这样的一位大家老师，不能不说是他的幸运，因为这位老师对他以后的为人为文为官，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这位老师，后来与同乡人张采组织创办了复社，这个复社是东林党之后、江南文人又一个大型的社团组织，而成年后的吴伟业，在老师的影响下，作为复社十杰之一而得以崭露头角。
她听得津津有味，我说得也并不疲惫。
崇祯三年的秋天，二十出头的吴梅村和当时很多的复社成员，一同去南京参加省试，考中第十二名。应当说这是一个不错的成绩。那一年，复社人员大批入选。后一年二月举行会试，吴梅村考中第一名，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但也是天大的麻烦事。因为当时主考官周延儒是吴梅村父亲的朋友，时人认为有作弊的嫌疑。没办法，这个问题一直闹到崇祯皇帝那里去了。崇祯皇帝看了吴梅村的试卷后，批了八个大字：正大博雅，足式诡糜。意思大抵是文章立意合乎圣贤之道，文章文辞华美，可作示范。这相评价可谓天赐。有了这八个字，这才堵住了悠悠众人之口，也让年轻的吴梅村名动天下。同年八月，更大的荣誉降临在吴梅村的身上。崇祯皇帝特地赐假归娶，放假给他成家，这样的荣耀对于新人的吴梅村来说，可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据说这样的事情在整个明代也就发生过两次。
哎哎哎，吴梅村不是写过《圆圆曲》吗？她打断问道。
哦，那是他的诗。写陈圆圆的，其中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名句。在感情上，他与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走得最近，这是后话。
经她这么一打岔，我喝了一口碗里的红葡萄酒，甘甜清冽，也让自己从吴梅村的故事里清醒起来。我跟她说这些的目的就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吗？如果喜欢，她完全可以去找一两本书来看看，可能比我讲得还全面，还要好。于是，我说，你还想听吗？
她没有回答我，也轻轻地用葡萄酒湿了湿嘴唇——我想我这酒肯定没法与她家的酒相提并论。她并不急于咽下去，抿了半天才说，当然想听了，不过，你不讲他的爱情故事，纠缠在他的成长经历上有什么意义？
看得出她倒也对他的绯闻轶事感兴趣，而不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或者说，她更想从我这里听到我对他相关经历的评价，然后来评价我。
爱情也是一个人成长的一部分，哪有脱离成长的爱情？从另一方面讲，积极的爱情对人的成长不是也有促进作用吗？我反驳她的想法，想让她安心听我说，而不是打乱我的思绪。
你说的不无道理。她动了动嘴，然后斜着眼，她眼睛的余光似乎在看着我，似乎在打着腹稿，寻找着什么有趣的话题。只见她把酒杯抵在嘴边，轻轻地问我，那你的爱情，是积极还是消极？
我能原谅她的挑衅，但这个问题不是我现在能回答的，只好抿了一小口酒，也用斜斜的眼光瞅着她，说：现在回答这个问题似乎为时尚早。
为时尚早？她吃惊道，难道五年时间还不足以得出答案？
我被她逼得几乎无路可逃。她说的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不想当她的面表明自己的态度。爱情就像一顿美餐，吃过了，留下美好的回忆，也促进了饥体的生长，怎么能因为后来过得贫困而责备当初的美餐呢？我的意思是，爱情，它于我，还是有积极的意义。比如，它让我更加成熟，更深入地思考感情问题。同时，它也让我后来过得更纠结。不能说没有一点消极的意义，正如同大餐吃得撑了，也可能消化不良一样。我这样说，对感情没有亵渎的意思，只是我自己真实的想法而已。而在五年后的今天，在这个年前，我似乎应该做一个了断。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已经开始有一点点的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如果你在远方，如果你在近处，如果你听到我的心声，如果你看到我的文字，我请你原谅，请你理解。
我笑了，摇摇着，不置可否。
她应该能看出我的一点点的虚情假意。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很不优雅地把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站起来，要走的样子，临出门时，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也许我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似乎自言自语，也似有意说给我听。(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