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是不是这事到了你头上啦？”他狡黠地笑着问小山。
“不是，是我的病友。“小山极力忍住笑。”偷眼看一下旁边的周末，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志训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山：“是你就是你，不要说什么‘别人’，快点坦白吧。”说着他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再用眼睛盯着它。
小山只好把她和卫军的事如实坦白出来。
“现在你们关系发展怎样了？”他忽然抬起头很严肃地问小山。
“很好呀，保持通信。”小山的脸上掩盖不住幸福。
“那你的意见呢？”
“听天由命！”小山头也不抬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听天由命？这怎么行呢？这是你自己的事，怎么能听天由命呢？这可是终身大事，不是儿戏，要慎重呀。”
“我知道，可我们能否到一起，不能由我，不是听天由命吗？”小山情绪低落了下来。
“你在冷市能找得到吗？”周末这时插了一句。
“那干脆拉倒。”周末又说。
“拉倒？不会这么简单吧？”小山几乎要叫起来。
“在身边找一个不强些吗，这么远，你能了解他多少？”志训说。
“是啊，找个了解你，你也了解他的人，不是更好些吗”周末说。小山望了一眼周末，他的表情略显复杂。
送走他们后，小山陷入了沉思，是啊，连工作都没有，我们能走到一起吗？
1985.9．17星期二阴
今天去唐小兰那里玩，意外得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福利厂要招工了，其中铁厂就有三个指标。我告诉大姐这个好消息，她兴奋得不得了，马上跑到民政局去打听情况，那里的人说，这次是分配了三个指标给铁厂，要铁厂出五吨钢材做交换条件。其中一个办事员说，像铁厂这样的大厂残疾人有十多个，早就应该出钱买指标了的，五吨钢材也不算什么。
大姐开心，我也禁不住开始做各种美梦了。这次招工，我能如愿以偿吗？如果进厂工作了，第一个就是告诉卫军，第一封信就是写给他。现在，我与他有了真正的感情，我已离不开他，已不能没有他，不管今后的路怎么走。
芳芳又送来卫军的信：“……我多么想来到你身边与你一道生活，我真担心，好不容易遇到你，又怕失掉你！实在是爱你爱得太深了，想忘掉你，可是，怎么也忘不了，反之，对你爱得更深。现在，我除了想你，什么也不想去考虑。真是这样的，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人在痛苦时，就越会想起自己所爱的人......”
尽管他信中的话语很动人，但此时我只能沉闷地发出一声叹息。想起昨天和志训、周末说的话，存在的现实问题太多了，也许，我们真的会不可能吧？那么，卫军，我们彼此忘掉算了，好吗？
你真能成为我生活中的终身伴侣吗？你有牺牲精神吗？找个我这样的人，不怕人们讥笑吗？你真要背上我这个累赘吗？
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渴望你的爱情，你的温情；因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够多了。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能离开我！
我还会告诉你，假如有一天你抛弃了我，我会觉得人生没有任何意义，前途将会是一片黑暗。我没有友情，没有工作，我什么也没有了。其他的什么都能忍下，而这个再也不能忍了。沉默到了一定的极限，也会爆发的......
写完这些日记内容，小山的心又得到了片刻安定。
时间过得飞快，天气大好，爸爸要红红陪小山去外婆家玩几天。
姐妹俩下了车，兴冲冲地往外婆家走去，才进院子，小山就觉出不好的预感，院子里静得不同寻常，有点凄凉。
果然，就在前天，年轻的庆舅妈喝农药自杀了。
安顿好行李，小山手上拿着给慈嫂买的两包礼品，与红红一起去她家，这时表妹走过来了，她低着头神秘地对姐妹俩说：“别去她家！”
“为什么？”小山以为她和丈夫吵架了。
“不为什么，反正要你别去就别去。”然后，她又用双手做个喇叭状，附着小山的耳根悄悄地说：“她家有鬼。”
小山大惑不解。
“庆舅妈与婆婆吵架跳河死了，鬼魂附到了她的身上，她明天要出去避难。”表妹又说。
小山的心震荡了一下。默默地返回了外婆家。
第二天一大早，不放心的小山起床后就去慈嫂家，看到正在整理行装的慈嫂了。
“你要去哪里？”小山跑到她跟前急切地问，随手把礼品递给她。
“哦，”她直起身，苦笑一下说：“谢谢你，还帮我带东西。我腿痛，去我哥哥家住些日子”
“什么时候回来？”小山又着急地问。
“好得快的话，大约一个星期。”说完又埋头清理行装。
“是吗？根本没想到，我来了，你就要走了，早知这样，不来就好了！你一定要去？”小山还是不死心，语气充满着埋怨。
“你多住几天吧。我看情况，会早点回来陪你的啊。”说完，又去忙去了。小山明显感到，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小山在刷牙时，马路上传来了慈嫂的喊叫声：“彩妹子呃，猪一定要天天用心喂啊！要按时做饭吃，不要打弟弟啊......”小山丢下牙刷奔了出来，看见慈嫂的丈夫挑着一担西瓜急步走在前面，她背着一个袋子，侧着身子边走边对女儿交待完话后紧跑几步随丈夫远去了。
望着风把头发与衣服吹得飘浮不定的慈嫂，小山的鼻子发酸，盯着慈嫂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山的泪水涌出了眼眶。艳舅舅在小山的身后说：“走了好，背时哟。”
“怎么啦？艳舅舅，她去干什么了？”小山偷偷擦过泪水，转向艳舅舅，她想问出确切的消息。
“她背时了呢。”他轻松地说着，巴了一口烟。
“她是去治腿的吧？一个星期就能回来，是吧？”
“治腿？一个星期能回来？哼！只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呢，她是去避难的，至少要一年才能回来。”
表妹又出现在小山的背后：“她丈夫一心要推她出去，平时西瓜最舍不得吃的，现在却挑了一担，就是想快点把她送出去。”
小山后来不知是怎样离开那站了很久的地方的。慈嫂啊，是愚昧的封建迷信把你赶走的，让你有家不能回，你为什么不勇敢一点？为什么不向这种思想做斗争？！人们啊，你们怎么这么无知呢？
其实，庆舅妈的死人，院子里还没有真正的安宁下来。那天下午，一个装疯卖傻的中年男人这天出现在院子里了，七外婆马上把他请进了屋子里：快来看看我家有没有鬼。
中年男人一屁股坐好后，挥挥手说“好，先拿酒来。”酒，马上被七外婆恭敬地送到了手中。
七外婆家里的人越聚越多。中年男人对七外婆比划着说：“你们这个院子里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今年会被落水鬼牵去。”在场的大人们闻听此言后立刻慌了神，连忙紧张地叫来自己的孩子，诚惶诚恐地牵到中年男人面前让其“好好看看。”好在这时在外当工人的才舅舅回来了，他一进来就气愤地把这男人轰出了家。
可是九外婆又把他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屋。此男进屋后，奔到正在床上睡觉的小孙女旁看了看说：这孩子不得了，会淹死的。说完这句话后，突然直挺挺地躺在屋子的正中间，嘴里念着“你的丈夫没良心，把我撞倒在地。”忽然，他猛地坐起，把手伸向九外婆：“给五元钱我，我要买纸烧香。”
九外婆步履蹒跚地爬上楼梯，在阁楼间翻出几张香纸下来了，这时，她的儿媳妇突然拨开人群窜到九外婆跟前，一把夺去她手中的纸，恨恨地随手丢进了身后的煤火中。然后抱起床上开始哭闹的小孩，气呼呼地坐在凳子上。
九外婆似乎被此举吓懵了，望着媳妇，又看看中年男人，嘴唇翕动了两下，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良久，躺在地上的男子醒过来了，他慢慢地爬起来，面对着媳妇叫道：“好！你行啊，你这姑娘，看看你手中的娃娃。三天后我来看下场吧！”便理直气壮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见他走出去了，媳妇忽地站起来，把孩子朝九外婆身上一放：“娘！他三天来看把戏，孩子真要有个三长二短，我去填命。今天，你不去死，我死，左右死一个！你带好丽妹子......”说完，拨开人群猛往外跑，她要去投塘！艳舅舅赶紧跳上去箍住她，互相挣扎时，艳舅妈一把拖过她，抬手给了她一耳光：“你这个坏种！我先扇你两个耳光再去告诉你妈妈！”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了。全程目睹这一幕的小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为农村人的愚昧无知感到悲哀，也同时清楚，城市与农村的差别不仅在于生活质量上，还在于所受教育程度上。小山痛恨自己无力为此做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