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李星云等人伴着松涛,踏着一地阳光重新上路。
过了临蓬河,往东北行五十余里,便可望见蓬州城。
河道两边密林丛生,四下野草漫漫,纷杂过膝。两个剪径强人窝在草丛后面,掩住身形,默默注视李星云一行人远去的背影。
其中一个瘦小个子对旁边人道:“大哥,看来他们是要入城啊。这么一群身手不凡的家伙来到蓬州,会不会对咱们今晚的计划有影响?”
旁边那个身形强壮些的道:“你且悄悄盯着,看他们在何处落脚。我这就回山寨去禀告大当家。”
“好。”草丛里一阵窸窣,片刻后消失动静。
蓬州城南,有一座陀陀山,方圆十里之内都被一个叫金银帮的霸占掌管。自打五年前他们来到这里,以强硬手段打压吞并了原先驻扎在陀陀山的山匪后,就一直在这座山头稳稳屹立,扎根生长。
不少从山上逃出来的人说,陀陀山来了个女魔头。赤发碧眼,三头六臂,食人肉,饮人血,一言不合就砍人脑袋当球踢。
霎时间整个蓬州都被金银帮所带来的恐惧笼罩,人心惶惶。不少人甚至拖家带口,迁离蓬州。一时间怨声载道。
官府顶不住民声压力,派兵上山围剿过几次,但都被打得丢盔弃甲仓皇逃走。
提心吊胆过了几个月后,人们发现,金银帮的一众好汉们似乎对他们不感兴趣,这才慢慢安下心来。
虽然这个金银帮一系列清洗行动残酷血腥,但站稳脚跟之后却也没有过多搅扰城中百姓。除了下山在官道收取来往商旅行人的过路花银,几年来都还算老实安静,因此蓬州刺史在派兵象征性围剿几次未果之后,也就没再管他们。
陀陀山半山腰上,一个身穿蟒皮背心,手持弯刀的年轻人身手敏捷,山间行走如履平地,七拐八绕后,来到一处寨子前。寨前匾额上,银花寨三个大字张牙舞爪,嚣张跋扈。
寨门两边栅栏高筑,足足三人高度。门内不出两步远便设有瞭望高台,上有专人临台巡视,随时保持警戒。
寨前此刻有四五人把守,其中一个看到刚才那个年轻人道:“大盛,你们兄弟不是才下山么,怎么回来这么早?你二弟呢?”
叫大盛的年轻人道:“山下遇到点事,我赶回来向当家的禀报。先不说了,我去找当家的。回头找你喝酒。”
“好勒!”看守人爽快答应着。
大盛进入山寨,路过一排排木屋和两边合抱大树,一溜小跑来到主事大厅:聚宝堂。厅堂正中,一大块黄花梨木的疙瘩占据视线,上面摆放着一锭硕大的银元宝,一眼看去至少足百斤重。
绕过银元宝,大盛见到堂中高座的大当家,恭敬行礼道:“大当家,属下在山下有所发现,特来禀报。”
财源广进的四字牌匾下,端坐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肤色微黑,剑眉星目,身穿一身红皮软铠英姿勃发。她青丝高绾,俨然一副妇人装扮。看了眼下面行礼的大盛,大当家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轻咳一声,大当家忽的和颜悦色道:“大盛回来了啊,不用多礼。发现了什么啊,说来听听。”原本英气过甚的容貌一笑之后忽然变得明艳许多。
大盛立直身体道:“刚才我跟二衰在河边,看到了不少玄冥教的人。其中还有两位阎君。”
大当家皱眉噘嘴道:“阎君?他们来蓬州干嘛?”
“看情形好像是与一位少年人有关。”
“少年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吗?”她将右手抬到眼前,仔细瞧着。
大盛摇头道:“不清楚。我跟二衰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躲着。”
大当家伸出右手食指,嘴巴凑近,咕吱咕吱啃起指甲来。
谁能想到,堂堂金银帮副帮主,银花寨大当家居然会有如此孩童般的行为。任谁也无法将她此时的举止与雷霆血腥清洗山匪的那个女魔头相提并论。
大盛见怪不怪,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继续道:“出手的是元圣阎君和昭圣阎君,以他们两位大星位的功力竟没将那位少年和另一个……嗯,看装束应该是个女人……和另一个奇怪女人当场拿下,实在令属下震惊。这样一群身份不明的高手进入蓬州城,属下担心他们会令今晚的计划产生变故,特来禀报当家的一声,以防万一。”
“嗯……”大当家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然后继续啃着指甲。
大盛又道:“我已经让二衰在暗中盯梢,等他们入了城,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的落脚点了。”
一根手指啃完,大当家换了根指头,一边继续啃着,一边含糊不清道:“唔,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大盛!”说完又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大盛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道:“属下的本分而已。属下告退。”说罢弯腰一礼后转身。
大当家眼睛一亮,也不啃指甲了,眼巴巴望着他的脚,一步、两步、三步,太好了,一只脚踏出去了!
她刚欲起身,大盛突然停住回头,吓得她赶紧坐好,笑眯眯的望着大盛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大盛挠挠头,支支吾吾道:“属下忽然想起来,我这弟弟功力一般,若是被那伙人发现在跟踪他们,怕是有危险。属下想……属下想去城中接应下二衰,今天能否先不去山下捉羊?”
大当家拍拍落在身上的指甲碎屑,从高背椅上跳下来,轻快道:“当然可以啊,事有轻重缓急嘛。今天情况特殊,我允许啦。”
大盛连忙拜谢道:“多谢大当家!”
大当家挥挥手迫不及待道:“去吧去吧。”她踮脚看大盛出了聚宝堂走远后,连忙转至椅子背后,拉出一个人来。
她笑嘻嘻道:“太好了,没有被他发现。”
被拉出来的是一个高瘦男子,将近而立。一头黑发高束玉冠内,青衣儒服,温文尔雅。
他以手扶额无奈笑道:“花花啊,我澹容好歹也是这一寨军师,怎么就见不得人要躲藏起来了?”
大当家盈花羞涩一笑,扯着他的衣角摆动道:“你可不只是寨中军师,你还是我相公嘛。大白天被属下看到我们单独在一起,怪不好意思的……”
原本十分英气的脸庞上,害羞三分,娇媚三分,诱惑三分,煞是动人。
盈花将欲语还休的表情刻画的入木三分,澹容被她瞧得心都酥了,伸手将盈花搂入怀中。
轻轻刮了下盈花英挺的鼻子,澹容温柔道:“不好意思?那你还把我从兵练营中抢过来,害我没少被冲田他们嘲笑。”
盈花不依道:“你是军师,又不是器匠,哪有成天在兵练营的道理嘛?”
澹容好笑道:“明明是你分配了今晚的行动任务,我才会在兵练营走不开的。你这小脑袋这么快就忘记了?”
盈花将头埋在澹容怀里,撒娇道:“不嘛不嘛!大家都去忙了我一个人待着好无聊啊,我要你陪我!”
澹容摇摇头,捏捏盈花的脸颊,道:“好吧,既然我来了,总不能白来一趟。”看着盈花期待的小眼神,他低声笑道:“咱们说说刚才大盛禀报的事吧。”
盈花立刻耷拉下脑袋,没精打采道:“真没劲。”
澹容将她一双被兵器磨出薄茧的小手裹在掌心,轻声道:“这是你接下的任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它出现差错。”
盈花看着澹容平和却坚定的眼神,心慢慢甜起来。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这不正是自己爱惨他的原因吗?
盈花心中如糖甜蜜,嘴上却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好说的,就算五大阎君全来了又如何?且不说咱们跟他玄冥教并无隶属关系,我们无需听他号令。就算有,他们还有胆子来找我吗?那件事,他们忘记了,我可还清楚记着呢!”
原本只是随口说着,可突然提及往事,盈花慢慢火起,越说越愤然。
“他们一大帮人来陀陀山跟我打过招呼吗?真以为我整天疯疯傻傻什么事都不管,就不知道他们的动静了?哼,蓬州是我和草金的地盘,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过我们的眼睛!”
澹容讶异道:“哦?你一早就知道了?那怎么没告诉我这个军师呢?”语气里有些嗔怪的意思。
盈花气势瞬间弱下,看着相公艾艾道:“我又不待见他们,心想反正与我无关,就懒得说喽。”
澹容抚上盈花双肩,定定道:“你是银花寨当家,更是我娘子。我虽然不希望你因为过去恩怨影响判断,但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盈花喏喏感动道:“相公……”
“好了,我回兵练营了。你说过将军是你的恩人,他吩咐给你的任务,我可不敢懈怠。我又没有娘子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功力,只好动动这里,弥补差距了。”澹容戳戳自己的脑袋,笑着道。
盈花睁大眼睛,一本正经道:“这我心里,相公才是最厉害的。我的蛮力,在相公的智慧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摸摸盈花的头,澹容好笑道:“夸张。闲来无事你去瞧瞧董姐她们吧,今晚的计划,她们的配合同样关键。”
“嗯,你走了我就去。”盈花咬着嘴唇道。
澹容无奈摇头,笑着离开了。
兵练营里,赤条条的人影重重。一个个光膀子壮汉来回搬运物什,挥汗如雨。
一间硬山木屋里,澹容被一个精壮男人打趣道:“呦,澹相公看望娘子归来了?”
澹容摆摆手,“冲田你莫再取笑我了。盈花的孩童心性,你又不是不了解。”生怕他再继续说下去,连忙转移话题道:“和毕他们呢?”
冲田咧嘴道:“搭伙儿撒尿去了。等他们回来,少不得再唠你两句。”
澹容叹了口气,“你们啊……都是一群没有成家的男人……”
此话一出,冲田原本翘的老高的尾巴顿时蔫了下来。
这时进来两个黑凛凛的光头大汉。一见澹容就乐呵道:“军师你还回来干啥,这里有我们仨足够了。你好生陪伴娘子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