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爷子是个极有城府的人,走完了整七十年人生的他基本不笑,在所有有他身影的照片中,一律是瞪眼抿嘴苦大仇深,身形笔挺如松,不细看跟假人一样。能判断照片时间久远的只有脸上皱纹的多少。老爷子不仅不笑,脾气硬,底气足,是生下来的万事不求人,当年远游罗马,被一群长毛子团团围住,面不改色气不长吁,硬是把恐吓化为了尊敬,尽管语言不通,但罗马人是笑着送刘老爷子走的。
“姥姥!”这是老爷子的感言。
老爷子上无双亲,老伴在他六十三岁那年病去,而朋友里又极少有能活过他的,于是表情就更加的寡淡,唯有见到刘三鑫的时候,一脸褶皱才笑得灿烂无比,刘三鑫,就是刘老爷子晚来的女子。
博大开学,红旗招展,四处的横幅上都写着欢迎的话语,“热烈欢迎各位新同学前来我校报到”一看就出自教务处,平淡无奇,毫无新意。“拳为江山脚为地,将才自有昆仑气”体育部宣,高高的挂在两根电线杆子上,矮点的都看不着。“残损处曰神奇,填补处寻游戏,苍天鬼神皆不问,君自有新意。”历史系的估计是财政紧张,横幅是循环再利用去年抑或前年的,边角破烂,颇有沧桑感。
刘三鑫提着可以容纳一具大汉尸体的箱子走进校园,已然浑身冒汗,她身高不足一米六,娇小玲珑,本不应受这罪过,可刘老爷子年迈,加上新学期学校大会小会接连不断,抽身不得,老爷子喊了一个早来了一天的东北学生去帮忙,交代好了身高体重样貌甚至给了照片留了电话,便放心的抽着烟开会去了,会议由学院书记震三方主持,在混杂了安全是重中之重的吐沫星子口若悬河中老爷子上眼皮扯呼下眼皮,年轻的时候他就烦开会,年龄大了资格老了就更是不惧,在一片清晨的阳光中他昏昏睡去,梦见了女儿在博大的校园里笑靥如花。
刘三鑫并没有笑靥如花,而是在人流中汗如雨下,出了大学城地铁站就开始等候老爷子口中所说的东北大汉,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免不了感谢一下——请他吃顿饭?刘三鑫远没有老爷子那样人情淡薄,但就在这年相中日头移动,人流早已经换了几拨,东北大汉的电话响起的是好听的人工服务:“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三鑫同志想起了一句伟人的话:“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她默默地,艰难的行走了起来。
“大哥,这不是大学城站么?”
“不是啊,这是陈家桥站。”
“我擦?我要去大学城站接人!”
“打个电话吧。”
“我手机没电了……”路痴东北大汉胡成同志黯然道。“还有,回去的路,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