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才子,在不把你的狗弄走可别怪我心狠了啊,刘才子,你听见了吗,刘才子?”说话的是个妇女,约莫四十岁的光景,高高挽起的头发显得特别干练,眉眼都细长,薄嘴唇,尖下巴。此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狗,对着邻家院子大喊。
从邻家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个男孩,连忙跑过去一把抱住那只灰白色的狗崽,“婶婶对不起,都怪我,一时没看紧它就跑出来了,我会弄走它的,对不起了。”“哎算了算了,快弄走它吧,还好没咬坏什么,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谢谢婶婶。”男孩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抱着狗回到了家中。
他叫刘才子,父亲刘胜是村子中的村委书记,平日里就在县里的建材厂当工人,母亲李兰就在村子里的纺织厂工作,只有晚上才回家,一家三口平平淡淡的生活在村子里。对了,家里还有一只灰白色的哈士奇,一岁半,整日摇着尾巴活力无限,只有见到才子婶婶才会吓得发抖。
刘才子住在碧潭县老树湾村,世世代代的春耕秋种,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循环就截止到刘才子了。刘才子是村里唯一一个高中生,今年要到青水市的高中去了,想想就会笑出声来,终于要走出大山了,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吧,才子想。
今天难得父母都在家,怕是以后到外面上学一家人团聚的机会就更少了,外面的世界固然美好,但却少了家的味道。矛盾一直在上演,却无力改变,算了,都会好起来的,还是珍惜眼前吧。
“明天让你爸带你去县城买点东西,快开学吧?"说话的是母亲,母亲是典型的家庭主妇型的女人,灯光下隐约可见脸上岁月留下的刻痕,以及一根根夹在黑发中的白发。”恩。“然后是一家人安静,无人说话。父亲本就不善言谈,母亲交代完事情也没什么可说的,就只有窗外一直”知了知了“地叫的蝉,一只,或是两只。
吃过晚饭,盘腿坐在床上,透过窗子,才子看到了只有即可行的夜空,以及静谧的可怕的被夜染成黑色的树林,再过两天就要离开了,离开这片承载了他童年的土地,才子很用力地瞪大眼睛,想看清这片土地。听说高中一个月才回家一次,说不准下次他回家,就再也见不到这些了。想着想着,才子睡着了,但嘴角挂着微笑,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才子这么早就起来干活啦!”“啊,父亲去拔草了,我去帮帮忙。”“才子就是听话啊,学习好又懂事,将来呀,一定有大出息。”才子笑了笑走开了。
在农村,六点钟起床已经不算早了,现在的农村,人们只有早上早起去侍弄庄稼,才不至影响到去工作,很少有人只是去种一块地,不做其他的事。历史总是在不断前进,自给自足早已被时代淘汰。
早晨的阳光温暖而和煦,包裹在阳光里,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就连心灵也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才子看了一眼毫无察觉,正一门心思的拔草的父亲,不由得快步上前,俯下身子,将还正在酣睡的草拉出它的被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的香气,清淡夹杂着一丝甘甜。双手逐渐被淡绿色的草汁染成了绿色,夹杂着咸涩的汗液。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只是机械的执行着拔出草的命令。
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父亲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手里还攥着一把不知名的野草,淡紫色的花蕾上,一直瓢虫伸展着翅膀,飞走了。爸是有话要讲吧,否则绝不会停下来的,才子想。“才子,”爸抬手用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还有两天就走了吧?”
“恩。”才子没抬头。"你也长大了,多了我也不说别的,在外面上学,千万别委屈了自己,你爸没用,给不了你别的,就这把子力气还值俩钱,在外面别记挂家里,你妈还有我呢。“”恩。“才子依然没有转过头,眼泪早就在眼眶里打转了,他怕看见父亲眼角的皱纹,他怕看见父亲头上一根根白发,他怕看见父亲后会哭出来。
时间似乎变得漫长了,世界把一切都交给了回忆。父亲是村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却又回到这个村子,当起了小学教师,几年后,村子稍稍富裕了,孩子都出去上学,父亲就又到县城里不知怎的做了一名工人,然后,认识了母亲,再然后,就成了现在的三口之家,直到今天,一家人过着白开水般平淡的生活。”还有,多和别人交流交流,别老是自己一个人闷着。“父亲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才子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声不吭。
回家的路上,树叶把撒下的阳光筛的细碎,铺满了整条小路,不时有一两只家雀在枝叶间穿梭。本该是美好的一刻,才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也许是因为他快要离开这些了,也许是父亲的那寥寥几句话。
刚踏进家门,身后就传来了父亲的声音,”快吃点,一会儿和你去县里买东西。“桌上只有一只鸡蛋,一碗面,和一道红烧茄子,面上还有白色的水蒸气在盘旋而上。显然是母亲做好,只有一碗面,大概父亲早就吃过了吧。才子心想。
经过深思熟虑,刘胜带才子买了一身运动服,和一双廉价的球鞋,球鞋上印了阿迪达斯三叶草,下面却写了可笑的"ADIDOS"的字样。明眼人一看就能认出这是山寨货,但在才子眼里,没有阿迪,他只知道,这双鞋是他最贵的一双,花了父亲145块钱。回来的路上,他始终紧紧抓着鞋盒,生怕有人会突然抢走他那最宝贵的一双鞋。至于回到家中,似乎他只在床上试着穿了,并没有让它沾一点土。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他睡着了,一两只蝉仍然叫的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