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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养女难报父母恩(下)

封小勺自床上轻跃而下,身轻似燕,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吸入一口气,感受到体内的充盈与丹田的沉稳,心神一动,压下那股在脑海中爆炸翻涌的思绪,缓步走到了书房之中。

不过,她并没有走向房门,而是停在了自己的书架之前,随手从中抽出了三本卷册,分别是:《道经摘录》,《奇门残谱》及《两仪系辞》。这只是书架上奇门异录中收录的三卷小册子,也是匡烈子让她在运气中背诵的三册书,封小勺将这三卷册,顺手打开桌案抽屉,将书册放进去后拿出手札,笔墨轻蘸:“二十二与云霄入城,夜半被掳,识守门人,结交为友。三日后归家,得传匡老毕生修为,今已清醒。养育之情,授业之恩,如泰山沉重,不可辜负。然启师遭厄,亲被威胁,师仇家恨,似潮海翻涌,纷扰于心,来去何从,难为定断。元昌三年三月二十六卯时。”

书毕,封小勺不由得以指腹轻揉太阳穴,似是沉思些什么,又似缓解着什么。稍后,书归抽屉,锁落柜门,笔砚回归原地,封小勺的身子则缩进背后的注意之中,良久不见动静儿。

直到最后房门外传来燕云霄低沉暗哑的声音,喊她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封小勺才动弹了一下身子,轻声回应了一声。

一开门就看见燕云霄正呆呆的怵立门外,眼眶红红,见状封小勺心里一酸,嘴上便有些责备:“哭什么,老娘还没死呢!”

“哇——”燕云霄顿时鼻子一酸,扑倒在封小勺的怀里委屈的嚎啕大哭,急得她安慰也不是,不哄也不是,只能手足无措的任其一次性哭个够,毕竟与其憋在心里还不如哭出来会好受些。

一大清早的就哭哭啼啼的,这在封小勺她们这里可是大忌,预示着这一天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封小勺深知这些,可是却不忍去阻止。只是在看到跟老夫子一起出房的老爸,还有从楼下闻声上楼的老妈及燕云霄的那两个亲戚时,脸色红成了猪肝,最后胀成了绛紫色,浑身尴尬得不知往哪儿躲。

老妈老爸他们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明的神色,匡老头的则是一脸玩味的不怀好意的笑意,更不用说那两个客人了,则是满脸愠色,眼神中的怒火恨不得将她烧成灰。

封小勺只觉得自己现在是百口莫辩,只好厚着脸皮硬着头皮,冲老爸老妈没底气的说了一句:“爸妈,你们先下去吃饭吧,我跟云霄等会儿就下来。”

在他们都走了后,封小勺长吁了一口气,冲还在怀里抽搭的人,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人都走了,你还赖在我怀里,你就不怕你那俩好亲戚要了我的命啊?”

燕云霄听着封小勺这半是宠溺半是无奈的语气,心里一松,旋即任由封小勺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拿手轻轻拍打在封小勺的身上,语含委屈与不满,撒娇的说道:“是你欺负我的,你都不睬我,还不许我哭,没天理。”

说完两眼立马又蓄满了泪珠,滴滴答答的款要溢出眼眶来,惹得封小勺慌忙又是一顿软语安慰,只在心里一声长叹,女人还真是水做的,这哭哭啼啼的怎么得了啊?

似是知晓了封小勺的心思般,燕云霄这才微微一笑,心下是说不出的高兴,这封连城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封小勺虽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却也有一怕,那就是见不得女人哭,每每一遇到这样的场景,就会手足无措,立马就会服软下来。

等到封小勺她们下楼来,早饭都已经开席了,封无疆在陪着老夫子喝酒,紫罗则给两位女客盛稀饭,见得她们下来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随手又将桌上的两个空碗添满了的稀饭,推到二人面前,没有说什么。

这顿饭吃得甚是无味,封小勺觉得有些窝火,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尴尬的氛围,燕云霄也一样,她有点儿后悔自己刚刚的小心思了,是不是惹得伯父伯母对自己反感了呢?

封小勺则趁此机会仔细看了匡烈子的变化,心中愧疚万分,也沉重万分。不过,她的这种神情也被匡烈子收入眼内,他倒是心下一宽,突破了这个桎梏的她应该会不负众望的吧?脸上却打起了小算盘,只见他眉头一皱,“哎哟——”一声,引得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后,这才慢悠悠的开口说道:“唉——,小勺子哎,你得了这么大个便宜,就拿这些没味道的水酒来敷衍我啊?”

封小勺闻语,脸色一滞,敢情这个臭老头子还在惦记着自己那半坛云松桂子露啊?

察觉到了众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封小勺真恨不得狠狠踹这老小子一脚,亏得自己还觉得有愧于这家伙,居然还是这么要酒不要脸的德行啊!

“那个,我去年冬天跟老爸俩把它喝完了。”

“什么?喝完了?你们两个怎么不给我留一口?你这小丫头片子,你得再赔我一坛云松桂子露!”

“你说让赔就赔啊?那是我花了一年的心血才泡好的酒嘞,还没到时间就被你偷喝了大半坛,你还好意思提?”

“那叫品鉴,怎能说是偷?我怕你没做好,这是给你提意见呢!”

“提意见?那你一口气喝了那么大半坛子,我做得怎么样啊?”

“这个,这个,上次喝太急了,没留意!这不是让你再给我好好品一下吗?”

“是吗?你这还叫品酒?你那叫灌白开水吧?你好意思说,也不嫌丢人!”

“呵呵……”“哈哈……”

众人先是没反应过来,最后反应过来了,直接被这两个活宝,给逗得笑了出来,桌上的气氛这才稍有好转。

虽然众人觉得封小勺这么跟自己的先生说话很不合礼数,但听着这两人的来言去语,却也心下无声暗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莫过如是了吧?!

而封小勺跟匡烈子两人却还在那里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

封无疆见状,只好让紫罗去地窖将封小勺另外泡制的一坛紫罗兰花酒,来给匡烈子消气,匡烈子这才眉开眼笑的朝封小勺吹吹胡子,才不管封小勺在那里撅嘴瞪眼,赌气不理睬他们!

早饭的小插曲以匡老夫子的完胜结束,封小勺只是没好气的损了他几句后在老爸的怒视下,上楼回了书房。

在吃早饭的时候,没见到小弟封连城,她知道这小子现在在躲着她跟老爸,怕他们会要了自己的命。封小勺只觉得好笑,一个人一旦陷入自己的执念,还真是可悲可笑,亦很可怕!

直到此时,封小勺才从燕云霄那里知晓了两个亲戚的情况,年长的叫落依水,是她的姑姑,年轻的那个,叫燕小如,是她的贴身丫环。这次她俩会来她们家一是确认燕云霄没事,二吗?无他,就是想亲眼见见这个让她们家的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神魂颠倒的人儿究竟是何方神圣!

封小勺很是无语,自己这算什么?敢情自己被人家当成什么了?

燕云霄是跟她一起上的楼,姑姑跟小如被燕云霄给打发走了后,这家伙却非要留下,说什么也不肯走,封小勺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依着她。

在书房中,封小勺一直都在查找医学典籍,想要找两个方子,给匡烈子补补身子,也想找到可以医治叶枫腿伤的线索。

而燕云霄则在她的书架上找到了奇书秘闻录看,边看边想这家伙难怪脑袋里装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然来是受这些书的影响。

翻了很久,都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封小勺气急就把书扔到一边,兀自沉思了起来。

今天是第一天,张子丞说他三日后会再来的,东西不止一个,这说明自己已经是被逼上梁山了。

且不论眼前的片刻宁静,三日之后,恐怕就不会那么好过了,我该怎么办?

就算张子丞这里不找她的麻烦,现下那家伙知道她还好好的活在世间,恐怕也不会让她安生的吧?

封小勺最恨这种做既定选择的命运,通过给你有限的选择来限制你无限的人生,明明你可以游离于选择之外,却最后总是因着这样或那样的理由不得不在别人设定好的圈圈中挣扎。小时候那是因为自己尚未长大,无论是智力还是体力,都无法脱离那些大人们的掌控,可现在自己好不容易长大了,却还是被逼进这样的既定圆周中,封小勺觉得无比的恼火与憋屈!

从小她就知道,因着她的女子身份,爷爷是从没正眼瞧过她,不过,她并不像弟弟那般,而是憋着满心的委屈,一直在毫不松懈的努力。只不过,在四岁那年,她也明白了另一道理,不是你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的,有些人事你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停止在四岁,不过,有所失必有所得,这是文竹先生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那个时候起,她知道了努力从来都不会欺骗你自己,你的努力也许达不到你的预期,却也会终有所获!

就算自己是一个女儿之身,那又怎样?

她封小勺偏要以自己女儿之身,做到最好,做到让那些男儿都无法与之并肩的优秀!

就算自己要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付出更多的汗水,也许是更多的鲜血,但那又如何?

这一路,自己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很累,却很充实;很苦,却也很甘甜。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十二岁的时候,被一些有心或无意的事情打破了自己单调平淡的生活。对,就是从那时起,自己心里的某些平衡被打歪了后就没有再平衡过!

爷爷离世的那番话,不仅仅是说给弟弟听的!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给你的,被宠坏了的孩子最开始也许会有奶喝,待你长大了却不会有人给你饭吃。你若觉得你现在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那你就真的让我白疼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只可惜小弟没有听懂那话的意思!

可就算自己听懂了,却也无法做些什么,这世上有太多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温床里忘却了生存的技巧的人,她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有时候,她也恨自己的女儿身,即使自己做了再多,也被认为难以报答父母恩师的养育授业之恩,这让她异常火大!

谁说女子不如男?自古那么多巾帼英雄都只是传说吗?

再回过头来看看,古岚枫的兰亭之变这可是师父他自己的亲孙子做出来的啊?而眼下自己家,这将全家都推进了死亡漩涡中的不是别人,可是自己的亲弟弟啊?

这又是谁的错?

可,抱怨归抱怨,封小勺知道自己眼下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了,既然冀州牧首弄了个这样的名堂,也就是说他早就在暗中准备了好了一切,不过,以他的能力,封小勺觉得他应该没这个魄力!

那么也就是说,这幕后还有人?

那这跟三年前的古岚枫兰亭之变,还有九州王室宫廷的那件命案有无直接联系?

若有,那这人的心也太大了,手也伸得太长了!

若无,那这州牧想要干嘛?肯定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威胁!

……

封小勺只觉得头疼欲裂,才刚清醒的脑袋,里面有太多的东西了,这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法适应!

燕云霄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异常,赶紧放下书本,扶她去了闺房,让她在床上躺着休息会儿。

封小勺没有拒绝,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确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她也需要时间理顺这些纷乱复杂的思绪!

三年前的秋天,封小勺跟随姐姐兰凌波结束了长达三年的求学游历后,回到了古岚枫,彼时大师兄江少寒也自外返回。

所有人都回归聚集到这个红黄相间的人间仙境,目的只有一个,古岚枫的师门弟子要在中秋节后的第三天,开始三年一期的比试大会,检验各自这些时日的武术学问等修为是否与同门相比有所进步。

这一年,不出所料,众位师兄弟姐妹们看到了封小勺那一日千里的进步,除了惊羡外,还是前所未有的折服!能够获得大长老雪梅的首肯的人,在古岚枫不超过五指之数,只有他的嫡传弟子也是大师兄的江少寒,星主文竹长老的弟子二师姐兰凌波,以及白兰长老的弟子四师兄白羽棠。封小勺是第四个获得认可的同门弟子,那些看着她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师兄弟姐妹们,脸上的喜悦是真诚的温暖的,封小勺从不怀疑这些。

只是,正沉浸在幸福与喜悦的双重温暖中的她一时之间有些飘飘然,因而便忘了些失落的身影与目光,最后才会迅速从高台跌落深谷,差点儿丢了自家性命!

说她不恨是假。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任何人都抗不去,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谁也别想赖我头上!明明是我自己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要拿别人来抵罪?这算什么,杀鸡儆猴吗?还有为什么不是我做的却非要强加在我头上,这算是替罪羔羊吗?

说她恨,她却又着实恨不起来。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直在为找寻着自己的位置而拼命努力着的呢?这世上,并不是如人们所言,不需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只是你的存在是他人在心里给你预留的位置的高低大小而已,你的位置必须要你周围的人群给你刻印佐证,你才会有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否则,一个被忽视的人,就如同一个不存在的虚无般,没有自己的方向与目标,最后只能冥灭无声或者通过其他的方式来找回这种存在感。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所以才会有那么一些人有着自己的执念,为了某一个人或者是为了某一件事,而拼命的努力着,只不过因着各自的修为与胸襟的不同,而选择的道路不一而已,人们便对他们的看法与评价不一,自然最终他们的结局也就不同。

无论是上至高高在上的九州王,下至生活在最底层的老百姓,都无一例外的处在这个存在观感中,无可逃避。只不过,当每个人的人生序幕落下的时候,他所遗留下的这种存在的实力强弱有所差别而已,一如司马迁所说的那般“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

就拿自己身边的人来讲,父亲,弟弟,甚至是自己,哪一个不是为了这样的一份执念而不能释怀,拼命努力证明着自己?古岚枫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只是,封小勺的心理在滴血,三师哥啊三师哥,你为什么要做的如此决绝,连一条后路都不留给自己?

封小勺知道自己是可以回报师恩的,也是可以回报父母养育之恩的,只是她不喜欢是以这种被人逼迫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反哺之情,更不允许你伤害到他人。不管是谁,即使你对她在此之前有多大恩情,但是你一旦冒犯了自己的家人,无论你是谁,我一定会还回来的!因为在我心里,他们从来都只有一种身份,我的家人,家人是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侵犯的!

所以在那一年的冬天,在那些人惊异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们定下了一个约定,一个改变了后来所有人命运的决定!

很多时候,当封小勺最后被逼的陷入迷茫绝望的痛苦深渊的时候,她也曾问过自己,你会后悔吗?不过最后,她还是倔强而固执的摇了摇头,然后一步步的爬到了黎明的前线!

很多人都不理解她,也不懂她,更不尊重她,但她熬下去了,所以,当那一天她站在古岚枫的七叶枫树顶上时,单薄倔强的身影是这株古树最好的陪伴,也是自那一天起,人们终于知道这个小姑娘其实就是这株七叶枫的化身,虽历经风雨却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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