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龙城称晋王
弱水边血流成河，龙城里风起雨涌。王爷赶走了薛彪，带着众位头领回了王府。
王府大院内，各级官员早已等得心急火燎，只是迫于曹家五虎的淫威不敢发作。众人见到王爷驾到，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都一股脑的围上去，诉说着如何受到了王府护院的欺压，可小王爷只是冷冷的说道：“各位受惊了，但本王有事要找诸位大人商议，请随我到那黄金台上走一遭吧。”王爷说完，踱着官步，拂袖而去，众位官员本以为王爷会主持公道，却没想到他根本不理会孙淼的尸首和等候多时的诸位官员。王爷一走，曹家五虎带着王府护卫就围了上来，早已饿的前心贴后背的文官们也只能垂头丧气地被挟持到了黄金台下。
黄金台是凉州府内一座高台。两百年前，大周太宗远征狼族，大获全胜，全歼狼族诸王，于是在龙城内筑起一座高台，以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封赏有功将士。这黄金台是龙城内最重要的官署建筑之一，祭祀、祷告、宣读圣谕或法令才会用到，平民百姓需要“肃静回避，不得擅入”。
楼兰巨贾月罗迦派人在城中鸣锣，召集百姓于黄金台下。龙城内的百姓，听到刀兵之声，本不愿走出家门，但听到是楼兰商人召集各位，还在平民根本不能去的黄金台上，就都想出来看看。月罗迦在高台下摆起了上百桌酒席，置备了上百斤的熟牛肉、上千个凉州烧饼，和一百坛凉州春，吸引龙城父老前来。几个好事的市井泼皮吃了酒肉，登上了黄金台，自然满心欢喜，不一会儿工夫，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龙城百姓听说黄金台上有酒宴，又听说楼兰商人有关系到全城人性命的大事要与大家商议，就都不再惧怕，纷纷扶老携幼，聚集在黄金台下。等到王爷和官吏来时，台下已经聚集了数千酒足饭饱的百姓。
此时太阳虽已落山，但黄金台四周摆上了五十个大火盆，王府护卫又都举着火把。熊熊烈火把黄金台照得灯火通明。王爷到了，却不上黄金台，只是和凉州百姓一起挤着，众官员见了，也都涌入人群里。全城人都倾巢而出，一时间父老乡亲，亲朋好友，妯娌邻居，乱糟糟的互相寒暄行李，好不热闹。黄金台上，除了几个小厮，就只矗立着月罗迦一人。
人员聚齐，金锣鸣响，全员肃静，楼兰商人月罗迦走上前去，说道：“诸位父老乡亲，月某人本次劳烦各位聚集在此，首先要告诉大家一件事情，陆刺史，陆老大人在昨日的骚乱中已经罹难了。”台下的百姓一听，纷纷窃窃私语，显然薛彪把太子劫持和陆老刺史被杀的消息隐瞒的很妥当。但除了各级官员和陆家的亲眷，百姓显然没什么惋惜和悼念之情，有的甚至拍手叫好。陆老刺史本是忠义之士，但是因为强推“征马令”，一生清誉毁于一旦。
陆家的亲眷和龙城官吏还想问个清楚明白，但月罗迦已经换了话题：“刺史已死，狼族入侵，凉州大乱，我等要推选一位德高望重之士，保卫我凉州百姓！”百姓都在议论纷纷，众位官员却已明白了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等推举恭顺王！”“老朽也拥护小王爷！”“恭顺王！”本来只是月罗迦和戒嗔和尚安排好的人在喊。可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开始喊着拥护恭顺王担任新的凉州刺史。“皇帝快成仙，祥云罩中原”的童谣早已凉州流传开来，龙城百姓也早就信了祥云郎司马云才是天之骄子，日后必定入住中原。
拥护恭顺王的声浪此起彼伏，小王爷器宇轩昂，缓步走上黄金台，站在月罗迦身旁。此时金锣又响起，全员肃静，恭顺王用洪亮的嗓音说道：“小王感激众位赏识，也深知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但凉州十郡，俊杰辈出。我并非贪图享乐，实在是才疏学浅，难以胜任，耽误自身是小，倘若耽误了全州百姓，那可真是天大的罪孽了。请各位还是另选贤能吧。”
恭顺王说完，没等百姓反应过来，自己就匆匆走下了黄金台。众人见王爷出言如此谦逊，反而更加心悦诚服，拥护司马云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在场的官员经过了下午的杀鸡儆猴，对王爷的伎俩都心知肚明，但民心所向，众官员也都选择了敢怒不敢言。戒嗔偷笑着，准备让众位头领，把恭顺王强行推上黄金台，尽快把这出戏演完。但没想到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李直，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名字，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教书先生，身着破旧的长衫，竟然自己走上了黄金台上。他先是轻蔑的看了月罗迦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问道：“敢问月老板，刺史真的死了吗？您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陆家三代镇守西凉，龙城文武官吏大多乃陆家旧部，大家也都知道刺史强推“征马令”的难处，看到此时有人为刺史出头，也都跟着发难起来，喊着让月罗迦先讲清楚陆老大人现在何处。
月罗迦没想到又被扯回了第一个话题，突然间有些手足无措，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昨日月某路过龙禁卫大营，亲耳听到守营官说陆老刺史已死！”
“那请问月老板，刺史是怎么死的！”李先生再次发难，语气咄咄逼人。
众位官吏也跟着起哄，要月罗迦说清刺史是怎么死的。这下月罗迦彻底哑口无言。
戒嗔和尚看到势头不对，赶忙在王爷耳边窃窃私语。小王爷点了点头，然后就挺着胸，昂着头，一派王者气息，又上了黄金台，对众位官吏讲到：“众位大人不要为难月老板，刺史的确已死。本王昨日也在军中，亲眼所见，陆允文勾结贼寇，妄图劫持太子，已经被龙禁卫斩杀了。”
众位官吏对王府中孙淼被斩杀的事情还心有余悸，见到王爷发话了，都敢怒不敢言，全都默不作声。可李直李先生却全然不惧怕王爷，先是对小王爷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刺史乃是一方大员，朝廷命官，是否作奸犯科，不能凭王爷一家之直言就做定论吧！”
官员中有几个硬骨头的，和陆家有亲戚关系的，早已忍无可忍，冲着台上的王爷就喊道：“空口无凭，王爷不要血口喷人！”，其他官员看到有人出头，也都不再惧怕，高喊着“空口无凭，血口喷人”，声讨王爷。
形势越来越不利于王爷，这显然不是戒嗔和尚想看到的。不过老和尚毕竟善用阴谋诡计，早就准备好了对策，他吩咐几个头领混在人群中，针锋相对的喊着：“刺史无德，我等不愿跟从他！”“刺史强推‘征马令’，凉州百姓都不愿听他的!”这一喊，本来惧怕官吏的百姓，也都跟着喊起来，民怨一旦发泄出来，堵也堵不住，有的血气方刚的甚至喊道：“皇帝昏庸，刺史该死，我等愿意拥戴司马云为晋王！”
一时间，两拨人针锋相对，口舌之争眼看要变成一场群体斗殴。王爷表面气定神闲，心里却在打鼓，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局面，没想到李先生此时又发话了。李直站在王爷身前，冲着人群大喊道：“众位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听小人一句。既然刺史已死，狼族入侵，我等的确需要选出一人，带领大家。但王爷自己说了无德无能，不能担此重任，你等誓死拥护又有何用。”此时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不在吵闹，静静地听着，“在下建议，在龙城中选出十位德高望重之人，抓阄决定哪位带领大家。到底是不是天意，一测便知晓。”众人一听，都拍手叫好，认为李直的建议可以解决纷争。
王爷慌了神，他没想到李直能来这一手；戒嗔和尚却突然笑了，心里暗暗想着“不如将计就计”，带着四个小和尚上了黄金台。
戒嗔和尚先是双手合十，向龙城百姓行了佛家大礼，然后有条不紊的说道：“李先生所言极是，谁为凉州刺史，要看天意。老衲乃是出家人，本一颗赤诚之心，愿意替凉州万民办理此事！”
白塔寺主持——戒嗔大师在龙城内德高望重，百姓一看是他，都吵嚷着让他办理此事。“大师是佛门中人，办事自然不偏不倚，请大师来主持‘拈选’凉州刺史！”
于是月罗迦名人搬来了长桌与板凳，连同笔墨纸砚，置放于大师面前。
“恭顺王司马云乃是大晋皇族，凤子龙孙，应先入列，诸位是否同意！”月罗迦先说道。
“同意，王爷当仁不让！”百姓高喊道！
小王爷并不知道戒嗔和尚想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
戒嗔就取了一片白纸，上面写了“司马云”三个大字，然后却对李直说：“我看先生也并非凡夫俗子，不妨老衲也把您也写上。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那李直本是无名之辈，只是心性耿直，看出了王爷和月罗迦在演戏，所以不惧权贵，上台揭穿王爷的把戏，至于刺史，李直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也自知没有能力服众，所以也就推脱着，“大师取笑了，小生何德何能！”赶忙走下了黄金台。月罗迦和王爷看到李直下台，自己也不好意思在黄金台上，也都跟着下了台，只留戒嗔大师和几个小和尚在台上。
“那诸位认为还有哪位德高望重的，可以当选凉州刺史的！”戒嗔大师冲着台下众人问道。
一时间喊声四起，一些德高望重的龙城士绅都被提名，十个名额很快凑齐。戒嗔写好了十张字条，一一叠好，放于金盆中，然后对着大家说到：“老衲已经按照大家的意愿写好了十张字条。为公平起见，老衲不便于抽选，请哪家的孩童上来抽出一张！这样才最为妥当。”
众人一听，都觉得大师心思细腻，办事牢靠。一个粗壮的汉子，将自己的孩童举过头顶，喊道：“俺家小儿愿意代劳。”
“那就请他上来吧。”
只见一个身着短衫，赤脚的汉子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挤出人群，上了黄金台。大师将金盆捧于孩童面前，小儿在父亲的指引下随便抽了一张折纸并打开，递给了戒嗔大师。戒嗔大师反而将折纸又递回给赤脚汉子，示意让他打开。
那汉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折纸捻开，仔细看了看，喊道：“司马云！这是天意，是王爷！”一边喊着，一边就跑下黄金台，将纸条给众人传阅。百姓看了，心悦诚服，欢呼雀跃。刚开始反对的官员们也都垂头丧气。
戒嗔大师在黄金台上喊道：“此乃天意，还有何说！请王爷登台，受众人朝拜，担任凉州刺史，称晋王！”龙城百姓听了，都高喊着：“晋王请登台！晋王请登台！”
那戒嗔和尚注意到李直又往台上挤，忙走上去，将金盆中剩下的折纸全部倒入火盆之中。显然是戒嗔和尚捣鬼，这十张折纸，都写的司马云的名字。
李直看到戒嗔烧毁了折纸，知道此事已不可逆转，忍不住破口大骂：“和尚乃是奸诈小人！和尚欺瞒百姓！”
戒嗔却对牛东风喊道：“这厮三番四次逆天扰民，还不绑了。”
黑牛摩拳擦掌，早已不耐烦，听到大师这样喊，带着从曹家五虎，就挤进人群，把李直五花大绑，用粗布堵住口舌，拖了下去。龙城百姓非但不阻挠，反而对李直言语侮辱，有的甚至拳打脚踢。
各级官吏见识过王爷的手段，又听着百姓都在喊着拥戴司马云称晋王，意识到此事已成定局，谁也不敢发难，索性一起喊着拥护司马云称晋王。
众望所归，民心所向，虽是欺瞒，但司马云在戒嗔大师的帮助下，摘掉了恭顺王的帽子，收服了龙城百姓，成功傲立于黄金台上，改称晋王！
深夜，月黑风高，在王府内廷之中，王爷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两侧站着戒嗔大师和众位头领，庭中跪着书生李直。
王爷经过此事，看出这个教书先生绝不一般，就和戒嗔大师一起，想把李直收为己用。“先生有勇有谋，不如顺天应民，辅佐本王，本王日后绝对不会亏待你！”
“笑话，鄙人虽只是一个教书先生，但这一身铁骨，敲起来铮铮得响！刺史死得蹊跷，你等又滥用暴力，耍阴谋诡计欺骗百姓，不怕日后遭报应吗？想让我为你司马云卖命？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李直骂完，还啐了口水在地上。
王爷摇摇头，心中已有些怒火。晋王自幼学习十八般武艺，结交江湖豪杰，却并不喜欢读书之人。
戒嗔大师却和颜悦色劝道：“先生真是把书读死了。你熟识人道，但人道只可树人，唯有天道才可安邦定国。贫僧看得出先生身负大才，难道只愿意在这一郡之中做个小小的教书先生？”
“老匹夫！你也配谈读书，无需多言，鄙人只求速死！”李直不但不听劝，反而站起身来，要冲撞和尚。
王爷见了，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当夜，李直被黑牛分尸虐杀。黑牛的行事准则就是：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但是暴力可以解决你。
李直到死都没有低头，一直怒骂着王爷是奸邪小人，和尚欺民误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个考不上秀才沦为教书先生的腐儒，在众位官吏都选择了向奸邪低头之时，李直挺身而出，伸张正义。即使他为民请命却遭万民唾骂，但李先生无愧于心，慷慨赴死！龙城的文官都觉得他迂腐，无论谁当刺史，你还不是做你的教书先生，何况王爷对你有意重用你，但李直用生命诠释了什么叫做气节。李直用自己的血给龙城文人上了最后一课：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这才是龙族文人应有的风骨！
晋王真心敬佩李直，他认为龙族人都应该有一身傲骨！他知道在大晋朝时，文人是铁骨铮铮的，是一身正气的，是心怀天下的，是敢于喊出“民贵君轻”的；武人是千金一诺的，是知恩必报的，是强悍好战的，是敢于为知己者死的；晋国龙族是能文能武、雍容大气的，品格清澈，生机勃发的，不像现在，在赵氏皇族统治下仅仅过了二百年，满朝文武都变成了趋炎附势的狗奴才。武人不再尚武，文官没了气节。曾经的阳刚大气的大晋龙族现在像患了癔病一样，变成了懦弱、胆怯、自私、麻木的周朝羊族。
司马云恨透了这个乌烟瘴气的朝廷，他恨透了不思进取的赵氏皇族。他希望龙族人都能像李直一样铁骨铮铮，但他必须杀掉李直，他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自己要当天子。他必须杀掉任何挡路的人，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龙椅上那个昏君拉下来，他坚信司马氏才更适合统御万民，他要向天下人证明自己才是那个能带领龙族复兴的真龙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