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溪翁与独孤踏雪见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俱都不敢开口,过了片刻,枯桑和尚道:“当年连你也不曾留意,丹儿却一眼便看出哪老松树上生了一颗阳茯神。”
天溪翁闻言“啊”地一声。枯桑和尚见独孤踏雪一脸不解,微笑道:“茯苓本是一味良药,附生于松树之根,多产于云贵一带。本来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药材,只是年深日久,其中变而有木心存者,便为茯神。茯神之于茯苓,那是万中无一,自然珍贵得多了。这阳茯神又有不同。自来茯神便附于松树根上,绝不见天日。若是那松树恰巧生于沟壑之中,饱经雨水冲刷而不死,岁月久了,那树根便自然冒出地面来。要知这茯神其性温凉,最忌日光曝晒,因此露出地面者往往百无一存,若是这茯神竟然侥幸不死,那便是阳茯神了!这阳茯神便于云贵间也是世所罕见的珍宝,更不要说产于奇寒之长白山了,自然有起死回生之功。当日丹儿解阵之前,暗自割了一块阳茯神吞服,这才吊得一口气在。”
天溪翁是医道中的大行家,心中已然有数,忍不住轻轻叹息。
枯桑和尚道:“我见他还有一口气在,十三天不眠不休,终于救得他不死。只是,哎,他虽然不死,却也不活,这十年来,竟是一直昏睡。我又费尽心力寻这九色蔷薇来,只盼能救他醒转!”
天溪翁道:“七色花朵尽开之时,便是丹儿师弟苏醒之日,师父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枯桑和尚微微摇头道:“丹儿这些年来昏睡不醒,全靠我以各种灵药续命,如今他的身子怕是再也撑不住了。天溪,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今日既有如此际遇,便是破釜沉舟,那也顾不得了!”他望了兰方九一眼道:“我这法子虽有绝大风险,若是奏效,或者能救得丹儿也说不定!”
天溪翁见他说得决绝,不敢再劝,心中却很纳闷,不知他是何用意。独孤踏雪见枯桑和尚绝口不提为兰方九治伤之事,反而口口声声要救丹儿,心中忍不住疑虑,却见天溪翁在一旁抓耳挠腮,一副心痒难熬模样。独孤踏雪不知天溪翁学医成痴,既精于岐黄之术,于使药用毒诸般法门更是了然于心,今日却上了个大当,连一丹虎如何下毒都未看出便已落败。自他上山,便觉身上所中之毒渐渐减轻,到了此刻,已然全解,心中一个个疑问冒将出来,着实难熬。只是枯桑大师既不说,他便不敢张口询问。
枯桑和尚道:“你虽心底宽厚,于心思上,到底差了一点。”天溪翁垂首道:“是,弟子鲁钝!”枯桑和尚叹口气道:“有道是‘德者才之主,才者德之奴也’,一丹虎那恶贼头脑虽着实机灵,若非如此,当年我怎会因一点爱才之意救了他性命。然而其品行低下,总是堕了下乘。”
过了片刻,又道:“当年为师自创百绝药阵,你是知道的了!”天溪翁道:“是,师父这药阵纯以百药相生相克为基,阵中一花一草俱是利器,伤人于无影无形,当真是威力无穷,变化莫测。”枯桑和尚摇头苦笑道:“一丹虎那恶贼说的不错,老和尚这点本领,俱是出自于医仙。当年我应举不中,心灰意懒,单人匹马,游于深山大川,本是存了饲狼喂虎的念头,不料竟遇到医仙这位奇人,我跟随他研习岐黄之术三年有余,也是我资质鲁钝,也不过学了一点皮毛而已。医仙学究天人,我这药阵虽然厉害,却及不上他谷中万一,本来我布下药阵,也不过是信手为之,聊作纪念而已。试问江湖上高手过招,有谁会乖乖入我这阵中来,若是他不肯入阵,饶是这阵法有通天彻地之奇,又有何用?”独孤踏雪听了这话,只觉枯桑和尚所言不错,便如今日之事,不管这百绝药阵中有何厉害招数,一丹虎打定主意不到后堂,枯桑和尚便无计可施。可是即便如此,一丹虎依然着了道,他心中也不免好奇,便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枯桑和尚道:“一丹虎当日脱困而去,便已窥得要领。今日若不是我早有准备,莫说你三人,便是我也早遭了他毒手!”
天溪翁道:“弟子至今也不明白,他是如何对我下毒?”
枯桑和尚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不远处道:“你懂了吗?”独孤踏雪顺着枯桑和尚手指看去,只见一丛修竹下,一簇低矮树丛郁郁青青,枝头数十个巨大花蕾含苞待放,却并无何特别之处。天溪翁疾走几步,围着那树丛左三右四绕了几圈,奇道:“怪哉,怪哉!”枯桑和尚微笑道:“怪在何处?”天溪翁道:“这树丛叶缘如锯齿、两面被毛,似乎是木芙蓉。”枯桑和尚道:“不错,正是木芙蓉,唐人李白诗曰‘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当年神农氏遍尝百草,最后便是死于此物,那是极毒的了。”天溪翁奇道:“只是木芙蓉向来生长于江南,其性不耐寒,关外从来未有,何况木芙蓉直至深秋才次第开花,如今正是盛夏,如何能有满枝花蕾?”忽见那木芙蓉树根处土壤与他处颇有不同,掏出一枚银针,轻轻挑开表层浮土,便见一团暗红色物事蠕蠕而动,心中更是惊骇,忍不住惊叫道:“赤火蚁?”这赤火蚁其性喜严寒,产于极北冬长夏短之处,一年之中,春夏秋三季俱蛰伏地下,只在冬日里方才苏醒,四处觅食。所过之处,无论何物,俱是它口中之餐。想那极北之地,冻土深可数尺,这赤火蚁蚁巢却只在地下数寸,其巢内却略无冰雪,便是因其性燥之故。只是有一样,这赤火蚁最耐不得热,因此除极北苦寒之地,再难觅赤火蚁行踪。却不知枯桑大师用了什么法子将这赤火蚁养在此处?不禁大挠其头。
枯桑和尚微笑道:“世上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虽有一定之规,却无一定之理,若是明了其中三味,那便地可覆、天可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