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踏雪与兰方九二人本不想打扰医仙清净,无奈架不住医仙与石力山百般挽留,一住便是十余日。医仙每日里与兰方九推杯换盏,石力山则拉着独孤踏雪山上山下的疯跑,捉鱼掏鸟不一而足。独孤踏雪自离家以来,备尝世间艰辛,此时见石力山天真烂漫,也不由欣喜,回想往日,不觉恍如隔世,偶尔偷眼去瞧王岚时,见她不时呆呆发愣,脸上一抹红晕分外动人。
这一日,独孤踏雪推说身子不适,石力山老大没趣,自背了弓箭打猎去了。眼见红日西坠,仍未回转。独孤踏雪不由担心,去找医仙时,只见他与兰方九两人已然酩酊大醉。独孤踏雪没了办法,自去后山寻找,却也不见石力山踪影,正无奈时,忽听一声幽幽叹息,只见不远一处山崖上,一人迎风而立,白衣素带,飘飘若仙,正是王岚,天边落日余晖映在她身上,独孤踏雪不由痴了。
过了片刻,王岚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独孤踏雪缓缓爬上山崖,只见崖下平林漠漠,远山含黛,在落日余晖中若隐若现。他缓缓蹲下身子,抚摸脚下泥土,呼吸不由一促,忽然背上给人一拍,惊得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忍不住面红耳赤、心惊胆战,回头看时,只见石力山背负一只獐子,憨憨笑道:“兄弟,早叫你与我同去,偏偏不肯,看我这一日所获如何?”独孤踏雪讪讪笑道:“当真不错,悔之晚矣,明日你我再去!”两人欢欢喜喜下山。
次日一早,独孤踏雪兀自酣睡,猛然给人推醒,只见石力山急道:“我师父着我来喊你!”独孤踏雪忙起了床,穿戴整齐,才一出门,便见医仙手持一张信笺,面色凝重,兰方九与王岚俱在。
医仙见了独孤踏雪,将手中信笺递给独孤踏雪。独孤踏雪展开信笺,只见上写:孟语宗不为顿首,书呈医仙座前:自别以来,十有余年。但闻圣手济世,泽被苍生。惜俗务缠身,清音久违,鸿雁未达,尺素难托。惟今有魔教数千余众,皆冥顽不灵之辈,犯我天绝谷,幸无巨魔,料无可危,唯恨驱之而不去,杀之则不仁。如此愚氓村妇,泯不畏死,非避之不可。今不为率众潜出天绝谷,分赴神宗各处安身。窃闻魔教死灰复燃,或有不利前辈之举。伏料前辈负绝世之姿,怀惊人艺业,三五跳梁小丑,自无可虑!含沙射影之徒,不可不防。江湖路险,善自珍重。言不尽意,祈前辈谅之。
独孤踏雪读了信笺,失声道:“不想以孟语宗人才之盛,竟然不敌魔教之势,竟然逼得孟语宗出走避祸?”
医仙皱眉道:“孟不为乃是至诚君子,绝非巧言饰非之人。他信中所言,必定不假。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想是魔教妖人力不能攻克天绝谷,因此蛊惑无知之辈涌入。孟语宗向来以仁义自居,自不肯杀害无辜,虽有神功却无用武之地,只有暂避一时。只是那白虎魔尊既已脱困,不知魔教中人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定要占那天绝谷?”
独孤踏雪在谷底初遇医仙之时,只觉他天真烂漫,全无机心,这两日听他言语,心思却端的缜密,才知医仙盛名,并非空穴来风。
医仙来回踱了几圈,怒道:“此间关窍,可是让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了!”转身对独孤踏雪道:“只是如此一来,那天绝谷,你便去不得了!”
独孤踏雪摇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晚辈既已答应下来,若是不去,岂不成了言而无信之辈?”
兰方九拍手道:“不错,龙潭虎穴,又有何惧?愚兄陪你走一遭便是!”
医仙点头道:“你这小子有点意思,不愧是唐傻子的徒弟。老汉本想留你二人在我谷中静养一段时日,待你二人身子大好了,便由得你去。不想却有此变故。如今孟语宗既已离了天绝谷,你便去那谷中,也只是扑一场空罢了。我这几日来暗自猜想。魔教沉寂数十年,在江湖上没半点动静,如今死灰复燃,颇有山雨欲来之势,若你二人在老汉处待得久了,万一魔教竟成燎原之势,那时贤愚混杂,你二人何以自白?因此为今之计,你二人还是早日下山,寻得孟不为,将前因后果讲清为好。如此一来,一则孟语宗与神宗各派再必不再来寻你二人晦气;二则也叫孟不为省心,少了一桩心事。”
独孤踏雪与兰方九对望一眼,心知医仙所言不虚,若是魔教成了气候,那时便说出天来,也无人肯信他二人清白。
独孤踏雪道:“既是如此,晚辈却到何处寻孟老前辈?”
医仙道:“他来信中既说要去神宗各处落脚,虽未明说,想来神宗四寺观距天绝谷路途遥远,只有山西五老峰中妙香山正果寺最近,想来他一行人必是先到正果寺落脚。他孟语宗既是全出,行走必慢,你若快马加鞭,便可与他在正果寺相会。”又道:“那正果寺极是难寻,世上知之者甚少,你若去时,便在五台山以西二百里处。”
独孤踏雪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晚辈这便收拾行囊,出山去了!”转头对兰方九道:“大哥身子尚未痊愈,便在山中再住上一段时日,待小弟那边事了,再来与大哥相会。”心中却打定主意再不见兰方九面,免得兰方九再遭厄运。兰方九哈哈笑道:“贤弟说哪里话来?当日你我结拜时,曾发誓要同生共死,岂是虚言?如今哥哥虽有伤势在身,行走已无大碍,若论闯荡江湖,又有谁比得上我了?”
医仙道:“也好,只是你尚未痊愈,离七七之数尚有一月之遥,尚不可行乱宗血术,这一路之上,若是遇到魔教妖人,总是躲避为上,切记切记!”
独孤踏雪暗叹一声,扑身跪倒,向医仙磕了三个响头。医仙慨然道:“你师父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不想已然阴阳永隔,你既是他弟子,当时刻谨记为师复仇之事,不可自轻!”
次日一早,医仙与石力山师徒前来送行,却不见王岚身影。石力山自来没有玩伴,此次遇到独孤踏雪,虽相处时日不多,却极是难舍,临别时背出老大一个口袋,其中尽是些吃食。医仙笑道:“痴儿,如此大麻袋,可是要累死他二人吗?”独孤踏雪微微一笑,伸手自那麻袋中掏出一把吃食,塞入口袋,道:“足感师兄盛情!”医仙掏出一个小包扔给兰方九道:“酒鬼上路,无酒不可。这包银子送你路上救急!”兰方九哈哈一笑,随手接过。两人就此上路,独孤踏雪频频回望,心中略感惆怅。
两人出了快活岭,不过半日,便到药王镇。才到醉仙楼下,便见数十条大汉大呼酣斗,片刻间,便有数人尸横就地。余者皆血染衣衫,犹自恶斗不休,非将旁人杀死不可。其中一条大汉提了一柄数十斤重大刀,三两下砍翻三人,将脚踏在尸体上,大笑道:“这药王镇自今日起,便以我为尊,还有哪个不服?”余者见他威风凛凛,一时气馁。那人忽然手捂胸膛,口中流出鲜血,一个刀尖从他胸口透出,只听他身后一人狞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称王称霸?”飞起一脚,将那大汉踢翻在地,却是个猥琐汉子,他笑声未落,却又给旁人砍翻。
独孤踏雪眼见这数十人脸上神色或狰狞凶狠、或阴险狡诈,与巴戟天、古山龙、桑寄生、王不留行四人并无二致,顿时一股寒意冲了上来。兰方九冷哼一声,身形闪处,只听“啪啪啪”响,那数十条大汉脸上各自挨了两个巴掌,两颊高高红肿起来。兰方九闪出人群,冷冷道:“巴戟天等人前车之鉴犹在,你们这群不知死的东西,何以竟然不知悔改?”
一条大汉叫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管大爷们的事情?”一声呼喝,数十人将兰方九围在当中。独孤踏雪唯恐兰方九伤了身子,叫道:“大哥不可!”兰方九冷笑道:“这几块废料,还用不着我乱宗功法!”身形闪处,数十条大汉东倒西歪,俱被打倒。
兰方九踩住一人,沉声道:“现下有何话说?还想欺压良善吗?”不想那人竟然极是强项,叫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你不饮酒,便饿死了酿酒师父吗?我今日不争这位子,你道便无旁人来争吗?”兰方九听了这话,胸口如被大石击中一般,倒退两步,面色苍白,一声长叹。那数十条大汉连滚带爬,各自逃去,口中犹自大声约斗。兰方九与独孤踏雪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片凄然,兰方九道:“愚兄闯荡江湖多年,越到近来,越觉这世上之人实在丑恶不堪!”独孤踏雪也叹了口气,回想当日药把头之妻所言,果然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