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宇仍在书房门口守着，看见展麟随后而至，先向他点一点头，等他进去，才将房门轻轻掩上。
张屏川已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手支着额头，好像正在闭目沉思。展麟一时不敢打搅，垂手在一边安安静静站立一会儿，张屏川这才抬起头来，两眼向着展麟看了过来。
“我听敖游说，你之前的几位师傅都算不上是武学名家，你之所以能有如今的成就，全凭你自己悟性极高，当真是如此？”
“这个……”
展麟怎好承认自己悟性很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屏川轻轻一叹，自顾自地又往下说。
“我见你今日两番争斗，招招似是而非，却又出人意表！比如你跟百威相斗之时，有一招像是湖南飞龙堡的‘劈波逐浪’，但却比‘劈波逐浪’更加灵动巧妙！还有你一连数刀逼得牛焱无还手之力，看起来像是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夺命刀法’，却远比‘夺命刀法’更加凶险猛恶，干脆利落！更有一招……你沿着百威剑身，刀削百威手指，我瞧着……既像是福建林家‘破玉刀法’中的一招‘凭窗望月’，倒更像是我‘云天剑法’中的一招‘攀枝摘花’，是何道理，你且说来听听！”
展麟听他这话似有追究之意，只吓得赶忙跪在地上，叩下头去。
“回前辈！晚辈曾经跟令师侄殷笑天殷兄有过争斗，殷兄曾屡次将晚辈逼到生死一线，所以……晚辈对‘云天剑法’艳羡不已，之后曾暗暗揣摩殷兄的武功身法。后来在郑州再次见到殷兄与‘金刀无敌’相斗，晚辈对‘云天剑法’印象更深，以至于……在跟高师兄切磋之时，一见有机可乘，自然而然便使了出来。至于前辈所言……‘夺命刀法’和‘破玉刀法’，再加上飞龙堡的功夫，那都是晚辈几位师傅所教，只是晚辈在练熟之后，感觉有些动作在临敌对阵时用处不大，所以想当然的稍加改动。以至到了现在，我几个师傅都不肯认我是正宗嫡传！”
张屏川默默无言，好像是在静静思考展麟说的话。展麟静悄悄地也不敢再开口。直到很久很久，张屏川终于轻轻一声叹出来。
“好一个想当然！就凭这三个字，你就有本事化腐朽为神奇！人们常说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今日我总算是见到了，假以时日，你必能成为天下第一！别说你几个师傅不敢认你是嫡传正宗，就连我，也不敢妄称师长、传你武功！”
展麟愕然不敢应答，张屏川忽又瞅着他微微一笑。
“不过……我总不能让你白磕这几个头！这样吧，我虽不能收你做入门弟子，但收你做个记名弟子却也无妨！你若有时间，可在红枫山庄多留些时日，我跟你讲些经验之谈、武学之道。另外……‘云天剑法’我不能传你，此剑法机巧太过，与你天生的禀赋不相融洽，你若硬要修炼，只怕适得其反。不过你闲暇之时，可去观摩其他师兄弟们修炼，能够领悟多少，那是你自己的本事。百威那套‘风雷剑法’本来与刀法相近，我倒可将之全部传授，你自己融会贯通之后，用到你的刀法中去吧！”
展麟大喜，赶忙口称：“师父！”叩下头去。
※※※
明琅由任遨游陪着回进他现住的屋子，任遨游说定待会儿再过来陪他一起用餐，之后等任遨游离开，明琅在屋里略坐一坐，终究一颗心翻腾来去按捺不住，遂唤来小厮引路，径往牟斌的住处。
红枫山庄占地广阔，房屋也是重重叠叠。如明琅展麟现在所住，原是专为客人准备，但牟斌与张屏川交情深厚，常来常往，所以另有房屋安排。明琅随着小厮穿过了几道门户，走至一个小院儿门口，那小厮便停住脚，跟明琅说道：“这里是任六爷的住处，牟大人每次来，都在这儿住！”
明琅心中微微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任遨游见识不凡，若是进去院儿里被他碰见，只怕他也要对自己产生疑心。正犹豫要不要转身回去，那小厮已经推开院门。明琅往里一瞅，但见院子很小，只有数间房屋，天井中有一株修剪精致的风景树，外加一个大花坛。坛里一丛万寿菊，正开得锦绣旺盛。
“难道任兄不是跟其他师兄弟在一起住？”明琅脱口一问。要知张屏川弟子众多，如果每个徒弟都要分配一个单独小院，红枫山庄再大，也不可能住得下。
“是！”那小厮自然老老实实，“任六爷性好清净，所以庄主命人另辟了一座小院给他住。”
明琅心中愈觉诧异，当日第一次跟任遨游相见，他就觉得任遨游不同寻常，今日更不由得暗暗揣测任遨游到底会是什么身份，能让“擎天一剑”张屏川如此待他。
“回六爷，明大爷过来拜望牟大人！”那小厮就站在院子门口通报一声。
明琅至此已不能退却，只好硬起头皮整了整衣裳。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牟斌出现在最靠左的一间房门口。
“我刚请任六侠出去帮我办点儿事，不想明解元竟会光顾我这儿，当真令牟某倍感荣幸！”牟斌笑容满脸不改风趣。
明琅听说任遨游不在，倒暗暗松了一口气，忙抱拳作礼，与牟斌相让着进到屋里。
只见屋里布置摆设比他跟展麟所居精致很多，旁边一个木架上，还摆着几样古玩。桌子上搁着一个包裹，看来牟斌当真是在收拾东西。
明琅方才一心想要走过来问牟斌几句话，但事到临头，却又感觉自己太过鲁莽冲动。可是来都来了，也只能向着牟斌深深一揖。
“冒昧打搅，实在不好意思！牟大人若是有事忙，晚辈不如暂且告退，等他日到了京城，若有机会再向牟大人请教！”
“我也没什么好忙的！明解元既然来了，就不要客气，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说就是！”
牟斌笑呵呵地替明琅倒了一杯茶，先请明琅在客位上坐下了，他自己也才坐下。
明琅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要稍微想一想，才谨慎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此番进京，原是为了明年开春参加文科会试，但我听说……要想得中，不仅要有好的文采，而且……我听说……”有三个字在明琅嘴边踌躇良久，方咬一咬牙说出来，“我听说万贵妃专横跋扈，祸乱朝纲，若想入朝为官，先要跟万家搭上关系！牟大人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当知此事……真与不真？”
他好不容易一番话说完，眼见牟斌两眼炯炯盯着他看，只怕牟斌看出他心中所藏，赶忙佯作咳嗽躲开牟斌的眼光。
“明解元的身体还没复原？”牟斌关心一问。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琅悄悄舒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出平静自然，“只是刚进院儿的时候吸了口凉风，没事的！”
牟斌点一点头，忽而轻声一叹，开始解答明琅之前的问题。
“外边传言，其实多有不实！万贵妃不过是个女流之辈，日日深居在后宫之中，怎么可能祸乱朝纲？只不过……皇上对她的确是千依百顺，恩宠无极，当年吴皇后因妒生恨重罚于她，皇上恼怒之下废了吴皇后，另外立了现在的王皇后。但王皇后性情温和，又有从前的吴皇后榜样在前，王皇后事事不敢自己做主，以至后宫之内以贵妃娘娘为尊。如此上下颠倒，这才惹得外臣议论纷纷，很多男人干下的恶事，都被算在了贵妃娘娘身上。”
明琅脸上木无表情。牟斌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正要问他一句，他却吁出一口气来，说道：“可是我听说……贵妃娘娘行事恶毒，对后宫妃嫔动辄加于酷刑，对嫔妃们生的孩儿更是残酷压制，甚至于将其他皇子皇女暗地里害死，以免……”
他的话尚未说完，已把个牟斌惊得一伸手阻止他续往下说，自站起身走到门口左右望望，这才回来，脸色凝重，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明解元这些话是从哪儿听来的，但……像这种话还是不要与人谈论的好！”
“那……到底万贵妃曾不曾做过这些事？”明琅反正话已出口，索性追问到底。
牟斌稍稍斟酌一下，这才回答：“老实说……我不敢确定！像这般后宫秘事，谁也分不清真假虚实。只是据我眼中看来，贵妃娘娘并非这般恶毒之人。比如说……月华公主原是皇后亲生，但贵妃娘娘对月华公主便恩宠有加，视若己出！这次月华公主比武招亲，便是贵妃娘娘开口求得皇上恩准。否则以皇上行事之严谨，绝无可能让公主公开招选驸马！”
明琅无言。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脸现苦笑，喃喃自语。
“是啊！很多事情，原本分不清真假虚实。但，好的坏的，总不会空穴来风！”忽然站起身来，向着牟斌深深一揖，“多有打搅，日后进了京，还望牟大人多多照料！”
“好说好说！”
牟斌赶忙起身将明琅送出院门，等回过头来，却不由得暗暗揣摩明琅此来到底有何用意，为什么对万贵妃的事情如此当心。心里仿似有个念头模模糊糊抓握不住，最终只能撂在一边，继续收拾行李物件。
（请看第四十七章《兄弟情义何纠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