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巧遇故人
1937年底，日本尚未向欧洲宣战，公共租界是一个看似平静的地方，英、美、法、德等国公民作为上等公民悠闲地生活在此，上海繁华依稀得见。租界里鱼龙混杂，充斥着洋人、日本黑龙会、大小黑帮、汉奸、惯盗及军统、共产党特工等，作为冒险者的天堂，一点不为过。法租界，法国人疏于管理，主要由恒社负责管理。恒社为原青帮龙头杜老板组建，意在“进德修业，崇道尚义，互信互助，服务社会，效忠国家”，杜老板于11月撤离上海，赴香港，现已是群龙无首，暗潮涌动，几方有势力的长老都意欲争取主席之位。沈追自然还不知这些，几无目的地游走在街上。几个黑衣男子，手拿斧头追着一个身形瘦小的人，嘴里骂骂咧咧，“砍死侬个小瘪三”。附近一家赌档里人围得水泄不通，旁边当铺排满了抵当财物的人，影院、歌城，还有一些半洋不土的咖啡屋都在营业开放。国人如斯，即使处于亡国边缘，依然能够偏居一隅、事不关己、安之若素，沈追愤怒地想着。
呼呼啦啦一群人从一所庭院冲了出来，嘴里叫着“让开、让开”。沈追旁边一个小的乞丐说到，“吴老大出来了”，透露着羡慕的眼神。沈追看到了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原来是他，没错，吴越仁。此人身高180，宽面大耳、满脸横肉，一双不算浓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圆眼，不怒自威，透露着凶狠、狡诘，典型的东北彪哥。当年，沈追在东北时，曾与此人有过短暂的接触，吴越仁那时只是奉军一个中尉连副，说起来已是11年前的事了。沈追正了正嗓子，准备往前走，小乞丐拉了他一把，“侬找死呀”。
沈追回头笑笑，扭头高呼，“吴兄，别来无恙”。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刺向了沈追，那一双圆目也寻声而至，透着寒光，怒呵道，“什么人”。沈追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很多天没开口笑过了，道，“吴兄，是我，山西平遥裴一庆”，沈追16岁离家后，就给自己改回裴姓。吴越仁稍一愣神，“裴老板，你个奸商，咋混成这***了”，又道，“有什么事”。沈追见人多不便多说，道，“吴兄，有一紧急事情，只需与你一人道起”。吴越仁想，这小子多年不见，别有什么坏心眼。正犹豫间，旁边一保镖冲到沈追面前，准备锁喉，沈追轻轻一躲，蹬踩着此人膝盖，腾空而上，来了个漂亮的后空翻，右脚专门攉住此人鼻头，落定后道，“吴兄，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求财不伤和气”。那个保镖蹲下捂住了鼻子。吴越仁忙道，“裴老板，给你两分钟，小明月的戏马上就要开始了，老子答应她今天务必到位，你也知道老子是说到做到之人”。众人一看帮主与此人相识，便纷纷让开了道，沈追上前，拉住吴越仁道，“门后说”。
第二十二节救人一命
吴越仁听罢，怒道，“麻了个巴子，小日本，老子弄死他”。沈追听着不是味儿，忙劝道，“吴兄三思，还是不去为妙”。吴越仁道，“兄弟呀，老子必须去，最近没杀几个鬼子，手痒痒了”，又道“没事，尽可放心”。沈追忙说，“我随吴兄一同前往”。吴越仁对着门口一老头叫道，“老张，给裴老板更衣”。沈追手一摆说，“慢，我就这样去，给我一把匕首”，他自有想法。愉悦楼到了，两个随从给吴越仁打开了车门，沈追趁人不注意，从车里蹿了出去，老远看好像被吴越仁踢了一脚。愉悦楼老板早已守候至门外，一拱手道，“吴老大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吴越仁笑着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沈追进了戏楼。
愉悦楼，上下两层，宾客满座，等待着小明月的戏剧。小明月，近年迅速蹿红的越剧名角，很有票房号召力。沈追进去后，眼光快速扫射着几个角落，大致熟悉地形情况后，装作乞丐挨桌乞讨，仔细分辨着敌人。凡嫌弃他脏馊的人，脑袋里划个叉，凡不理会他，眼光紧盯门口和楼上贵宾室，他做个记号默记于心，并重点关注那些杀气重的练家子，这些只有习武之人方能感觉得出。吴越仁在随从簇拥之下，登上贵宾楼。众人落座后，戏台上铛铛铛开锣，小明月拂着长袖，掩面而出，虽化过浓浓的妆容，但一看就是个美人。难怪吴越仁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前来，沈追想着。
一出越剧名剧《玉堂春》，吴越仁五大三粗，本不是来听戏，主要是来看小明月的，加上此刻心事重重，更是无心听赏，身边随从紧紧地围着他，随时要为他挡枪挡刀。沈追在楼下晃了一圈，顺楼梯爬上戏台上层，接近最有可能隐藏狙击手的位置。果然有一黑衣者，埋伏在此，左右微微调整着枪口，沈追右手握着匕首，猝不及防地单腿顶住此人后腰，左手抓住头发，右手拿匕首迅速割喉，噗一声，鲜血冒了出来，干净利落，爬到另一侧，同样手法解决掉另一个人。他拍了拍身，若无其事地从楼顶走了下来，来到两个极具危险的人身后。前面戏台上，《玉堂春》已唱了半出，楼下几个日方杀手，明显焦躁起来，不时地回头看二楼贵宾室。
大约过了刺杀时间，沈追前面一个长得很壮实的日本人突然站了起来，准备掏枪。沈追眼疾手快，跨过长凳扑了过去，左手搂着此人头部，两条腿迅即夹住另一个人的脖颈，拿匕首照着后脖颈狠狠地插了下去。砰一声，枪响了，此人在临死之前扣响了扳机。戏院里瞬时乱作一团，各种喊叫声、杯碟摔碎声。沈追并不慌张，两腿死死地夹着另一个人脖颈，待刀下之人毫无动静后，曲身将刀又插入另一个人太阳穴。解决掉两人后，埋伏在门外的弟子都冲了进来，眼睛扫着往门外跑的人。台上的小明月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呆若木鸡，戏楼老板赶忙上去拉她躲避。沈追紧紧地盯着早已做过记号的几个人，从后面扑过去，一刀一个抹脖子，刀刀毙命。只能用一个字形容，帅。
另一边，吴越仁的几个弟子在楼梯上去日本人激斗着，看样子日本人也冲不上去。片刻，战斗结束了，日本人尽数被灭，吴府弟子也有少数伤亡。沈追伏身拉了一个死者衣领，果然有黑龙纹身。日本黑龙会杀手，他想着。吴越仁惊魂未定，但见戏院已无外人，随咆哮三声，“哈哈哈，裴兄弟好身手啊”。拍着沈追肩膀对周围的弟子道，“弟兄们，从今天起，裴一庆就是我的亲兄弟，谁有不服，提头来见”。周围的人纷纷称是，沈追知道东北袍哥，大气时非常大气，但涉及利益时，翻脸比翻书快，六亲不认，凶狠之极。遂忙作揖，“吴兄，各位兄弟，大家抬举，今日之事，实乃巧合，非裴某刻意为之，能为吴兄做点事情，是我的荣幸，他日江湖相遇，还请各位高抬贵手”，又朝着吴越仁道，“吴兄，就此别过”。吴越仁一抬手拦道，“裴兄弟，且慢，若我吴某人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还如何在江湖上行走，看你现在光景，先随我回府邸再谋”。沈追推托不过，只好答应。
吴越仁叫上沈追、小明月、戏楼卢老板等回到吴府。沈追先沐浴更衣，很久没洗过澡了，他拿着大瓢一勺一勺往头上浇，享受着、滋润着，忘了忧愁、忘了时间，直到有人敲门，方清醒过来，忙叫道，“马上到”。沈追换了行头，整个人精神清爽不少，活脱脱一个中年优雅绅士模样，宴席开始了，沈追落座吴越仁左边，小明月在吴的右手边，沈追看了一眼餐桌，当中一盆杀猪菜，周围川湘鲁粤苏浙徽闽八大菜系的代表菜都有之，想着吴越仁真是会享受，正思之。吴越仁叫道，“老张，把那几坛珍藏汾酒拿出来，老子平常不舍得喝，今与裴兄弟好好共饮一番”。席间，沈追与小明月眼神对撞到一起，小明月羞愧地低下了头，沈追想她与杏花眉宇间有几份相似。桌子边，吴越仁、卢老板、几个帮会扛把子频频举杯敬酒，沈追也是来者不拒。大家开始，彼此谦让礼敬，后来就说了些漫无边际的话，其他人都已不醒人事被下人架走。山西人自带三分酒，沈追略感微醺，回屋休息。睡至半夜，感觉房间乌压压一群黑衣者，一个分头拿枪顶住了自己脑袋。
第二十三节闲棋冷子
沈追一惊，呼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是场恶梦。此刻，天已泛白，沈追下床，习惯性活动着筋骨，在庭院倒立着走路。吴越仁曾是军人，也早早起了床，见沈追锻炼身体，没有打扰，直到沈追放下身子，开口道，“兄弟，好身手，功夫不减当年呀，我现在是不行了，天天酒缸里泡着”。沈追回头道，“吴兄也起得这么早”。“兄弟，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不行就跟着我干，保证你很快扬名上海滩”，吴越仁说。这一提醒不打紧，沈追立刻意识到得赶快给后方联系了，遂道，“吴兄，我想给家里发个电报”。吴越仁说，“我安排兄弟带你去”。来到电报局后，沈追用暗语编写着，“二舅，我已到上海，没见到舅妈，财物也丢了”，就是没与组织接上头，据点被破坏掉的意思。不日老家来信，“不用找了，你舅妈回老家了，你在那里要找个师傅好好学学围棋，回来接着跟二舅比赛，特别缺钱的时候给二舅来电话”。沈追知道，这是要把他作为冷棋子，长期潜伏在上海，遇到特别紧急的事情才能联系。
第二十四节初见恒社
吴越仁在窗外叫道，“裴兄弟，吃早餐，一会儿带你见见世面”。恒社总部热闹非凡，除龙头座椅、主席位置暂无人坐，两排座椅坐满了各级长老，每位长老后面都有随从和保镖，多为青帮弟子。青帮龙头杜老板移居香港后，留下若大的恒社，让一众人等垂涎欲滴。众所周知，掌握恒社，可号令全上海最牛的564人，杜老板在香港摇控着恒社非常不便，便想着找一个代理人。吴越仁属于少壮派，1928年，张作霖被日军炸死后，由于张学良不抗日，他一怒下带领半个连的战士，来到上海加入青帮，辈份虽不高，属“通”字辈，但因有刀有枪，实力强大，也想着争代理人的位置。进门后，吴越仁一抱拳道，“各位师爷、师父，各位老板，我来晚了，不好意思啊”（青帮一般不称兄弟，以师徒弟相称），言语当中带着轻蔑，沈追紧随其后。一长者说道，“越仁徒弟啊，快快就坐”。
吴越仁落座后，辈份最长者开始说话，“杜老板从香港来信，要求恒社代理人必须从咱们这些人中选出，青帮弟子两万之众，咱们在座的各位应感到庆幸”，又道，“杜老板说了，想当代理人，一个月内必须得干几件漂亮的事情，最后大家投票选出，至于漂亮的事情，杜老板没有明说”。瞬间，厅堂里炸开了堂，议论纷纷。沈追知道杜老板反日，定是想让干些抗日之事，便伏身对吴越仁说到，吴越仁头微微一抬，“裴兄弟，我心里有数”，遂站起身来，一抱拳道，“各位长老，甭咧咧了，一个月后见，我先走一步”。沈追也准备出门，突然一个长老身后，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米二小。
第二十五节遇得故交
米二小眼扫了一眼沈追，面露惊讶，暗想，富家子也混黑帮，转念一想，肯定另有目的。回府的路上，吴越仁与沈追详细分析每一位竞争对手。沈追得知，米二小跟随的那个满脸痤疮的长老叫邓山风。吴越仁说到邓山风，骂道，“狗汉奸，这些年是挣了不少钱，但你与日本人的勾当，别人不知，老子是清楚不过了”。沈追没有多问，暗想着米二小怎会跟上汉奸。很快事情就水落石出，接下来两日，吴越仁部署着捣毁日本货船、刺杀日本政商的计划。沈追不便参与，遂化妆蹲守在邓山凤府邸附近，时刻关注着米二小动静。
一日午时，米二小匆匆忙忙从邓府出来，叫了黄包车，沈追紧紧跟随。到了金柏林咖啡馆门口，米二小环顾了下四周，见无可疑，走了进去。沈追默数了70个数字后，跟随两个身高马大的老外，掩门而入，在离米二小不远背对的位置坐了下来，用上海话点了一杯咖啡，仔细地听着米二小那一桌的动静。一个人说道，“米先生，上次跟你说得那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声音很低，但沈追是练武之人，听得很清楚。米二小说道，“恐怕难度是越来越大”。另一人恶狠狠威胁道，“那米先生在我们那边的烟馆可就没人照看了”，国语说得不错，但能听出是日本人。米二小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忙道，“容我再想想”。“给你一周的时间”，对方道。沈追想，米二小算坏了行规了，沈家定的规矩，凡入沈家商号者，绝不可沾烟，再一想，米二小现已不算沈家人了，但这种有损阴德、断子绝孙之事，万想不到其能够干得出来，关键是通日，沈追已怒火中烧。
一会儿，几人起身道别，沈追一路紧跟米二小，快到邓府时，沈追转了个路口，提前到达邓府门口，撕掉了假须，往门口走去，跟护卫说，“您好，麻烦找一下米二小”。护卫见是一瘦低个，说道，“走走走，这里没有米二小”。沈追装作不依不饶，“明明是这里的”。此时，米二小已到达门口，见沈追往里闯，忙叫道，“阿常，这是我同乡”。阿常遂放开了手，“小沈，好久不见了”。沈追忙回答，“米大哥，是啊，前两天在恒社碰了一面，早想着过来拜访”，“走，咱们一起喝点，一叙衷肠”，过去拉米二小。米二小说，“小沈，今天哥哥有些急事，实在难以脱身，这样吧，先随我到邓府一叙，晚上回哥哥家里喝”。沈追有别的想法，若邓山风真是汉奸，就潜进来刺杀之，遂跟着米二小进了邓府，进了两进院后，米二小说，“小沈，你先等我一会，我去跟邓老汇报个事情”。沈追一边等候，一边仔细观察着院落，发现这里守护森严，但发现最里面小院旁边有个小花园，应该是邓山风早晚锻炼的地方。
花园假山连着一座废旧工厂，院墙高4米多，探头往花园里看时，两个护卫正好从花园出来，没见过沈追，叫道，“什么人，看什么看”。沈追忙回答，“我等米先生，没见过这么好的花园”。另一个护卫笑道，“乡巴佬，离远点”。沈追想，花园没有固定护卫，只有定时巡逻人员。一刻后，米二小从里面出来，拉他到一处房间，桌子上放一张名片，写着米勒二字。沈追道，“米大哥，你更名了”。米二小说，“二小这两个字太土，来上海后就更名了”。接下来，二人彼此都说了说过往，显然都没完全说实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