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中,瘦弱的少年步履蹒跚,却目光坚定。
麻绳把他的双肩勒出了血痕,寒风把他的小脸刮得生疼,粗布衣服被荆棘划破,甚至一双草鞋也早已遗失在了一尺多厚的雪地中,他依旧咬牙前进。
偶尔,他回头,看着身后担架上被破棉被裹着的人,露出一丝微笑。
那人是一名女子,虽然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目光涣散,但就五官来看,不难看出曾经也是个美人。
“让儿,停下休息会儿吧!”女人看到少年回头,虚弱的张了张嘴,但声音却淹没在了风雪之中。
“娘,坚持住,我们就快到了!”少年像是明白女人的意思,微笑着说到。
“等到了昆仑山,那些道长一定可以救你的!”少年早已转过头,眺望着远处山顶,喃喃得说着。
雪越下越大了,像是一大片一大片飘落的白纸,一层又一层的覆盖下来。
少年的每一步落脚,雪层都足足淹没到他的大腿。步伐,越来越吃力了。
“呼呼~”少年喘着粗气,又一次回头。
眼前得景象让他顿时慌了神——大雪盖住了女人的脸!
“娘!”少年大叫着,却被大雪拌住,一下子摔倒在了雪地里,身上沾满了雪泥。
“娘!”少年爬到女人身前,轻轻的拂去女人脸上的积雪,“娘,快醒醒!”
少年不断的对着双手呵气,然后把手贴在女人冰凉的脸庞上,同时凄历得呼唤着。
“让儿……”女人睁开了眼睛,嘴唇微张,“下山吧,娘挨不到了……”
“不行,一定要上山,上了山顶你就有救了!”
少年倔强得说着,脱下了身上的衣服,用牙齿撕咬着将其扯成了一根一根的布条。
“山上有修仙的道长,他们一定可以救你的,一定可以!”
少年把女人的身体牢牢绑在了担架上,就这么****着上身将栓着担架的麻绳背上了肩膀,为了让女人的头部可以抬高一些,少年紧紧拉住了绳子。
“快点,快点,再快点!”少年心中在呐喊,瘦弱的身躯仿佛顽石一样坚挺,任凭风雪肆掠,屹立不倒。
昆仑山顶,雄伟的建筑群中一座高楼傲然耸立,在天地一片银装之中,却未沾染一丝雪花,朱红的颜色竟像是冰天雪地里盛开的火焰之花。
问天阁,九楼。
一名须发皆白的道士盘坐在蒲团上,一杆青丝拂尘挽在左臂弯,双眼炯炯有神得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
道士的身旁站立着一个青衣道童,双手端着热茶,身体微躬。
“大长老,请用茶!”道童等了半晌不见老道士动弹,终于忍不住轻声说道。
“此子有仙缘!”老道士突然叹息出声。
道童愣了愣,不明白老道士在说什么。
“十里之外,一个少年带着他重病的母亲来求医!”老道士左手拿拂尘一扫,他的身前半空中竟像有水在轻轻波动,随后更是出现了清晰的影像。
“真可怜,大长老不救他么?”道童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老道士。
“为何要救?”老道士取过道童手中托盘的茶,掀开杯盖,热气腾腾。
道童低着头,没敢说话。
“寻仙问道,必斩七情断六欲,七情乱心,六欲灭神,皆是修仙道上的绊石!”
老道士喝了口茶,顿了顿又道:“不过此子竟能凡胎肉眼穿越我昆仑神府的迷阵,倒是有仙缘在身!”
“明天就不用过来了,好好修行,切记修仙者必绝情!”
老道士将茶杯放回了道童手中的托盘,缓缓闭上了眼睛,身前的影像宛如镜子一般碎裂消散。
道童躬了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夜幕降临了,漆黑漆黑。
灯火阑珊下,少年毫无心情欣赏眼前宏伟的山门。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气猛然就散了过去。
面带喜悦,少年噗通一声跪在了山门之前。
“求仙长救命!”少年声音沙哑得呐喊着,脑袋狠狠朝着雪地砸了三下。
寂静的山顶,少年只听到了风声和自己的喘息。
“求仙长救命,姜让愿意做牛做马,回报恩情!”少年再次叩头喊到。
“何人在我昆仑神府山门前大喊大叫?”清朗的声音响起,一青年道士走了出来。
少年眼前一亮,赶紧连叩九头,满怀希望得看着青年道士:“家母病重,命在旦夕,求仙长救命,姜让愿意终身为仆,侍奉左右!”
青年道士皱着眉头,不耐烦得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雪天里根本就不存在的蚊子。
“有病应去求医,到我昆仑神府作甚?即刻离开,扰了道长们修行,你承担不起!”
少年面露急色:“大夫看过,说只有昆仑山上修仙的道长能救我母亲,还请道长垂怜,救家母一命!”
“昆仑神府不是医馆,道长们寻仙问道尚嫌时间不够,哪有功夫来救你一个将死之人?”青年道士怒道,“速速离去,不要死在了我昆仑神府山门前,脏了地方!”
少年猛然抬头,双眼充满着血丝,直勾勾得盯着青年道士。
迎着少年冷冽的目光,青年道士为之一窒,竟是不敢再做驱赶。
“哼,你就是跪死在这里,也不会有道长来救你母亲的!”青年道士愤愤地甩了甩衣袖,转身进了山门。
“砰!”厚重的山门关闭,少年看着灯火下暗红色的大门,攥紧了拳头。
风呼啸着,少年跪在女人的身边,双手捧着女人苍白的脸颊,不断的磨砂着,遮挡飘落的雪花。
“让儿,冷吗?”女人怜惜地看着少年,灯火下,她的脸带着一点红晕,显得格外的美丽。
少年沉默的摇了摇头,****的上身却不停的在颤抖。
“让儿,不要责怪自己,生死有命,只是娘看不到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
“娘!”少年咬紧了牙,“我再去求他们!”
少年想起身去敲门,女人却抓住了他的手,少年能感受到,女人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虽然这力度少年可以轻易的挣脱。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已经求过他们了,不要再去践踏自己的尊严!”
少年点头,拿起女人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好好活下去!”女人说完最后一句话,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雪夜,昆仑神府山门前,少年抱着女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也终于滴下了两滴忍了很久很久的眼泪。
问天阁,九楼。
少年紧闭双眼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亲自将一枚黝黑的圆丹喂进了少年的嘴里。
一阵风拂过,老道士的身后多了一个胖胖的身影。
“为什么要出手?”胖胖的中年道士轻声问到。
“此子有仙缘!”老道士说着,伸出右手按住了昏迷少年的肩膀,丝丝缕缕的绿光从他的手臂钻进了少年的身体。
“仙缘?”胖道士轻哼了一声,“上一个被你称之‘有仙缘’的李寻风现在又如何了?”
老道士不语。
“无底崖下已经有了个李疯子,你还想再弄个疯子出来不成?”
“你也就剩几十年了吧?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老道士坐到了蒲团上,面对着胖道士。
胖道士沉默了。
“此子仅凭凡胎肉眼就可以穿过守山迷阵,你难道不惊奇?”
“可是九转夺天丹太珍贵了,就这么……”胖道士说着,突然又转为一声叹息,“算了,希望你是对的,你也要收他为徒么?”
“不错,”老道士瞥了一眼沉睡的少年,“这一次,我不会再犯上一次的错误,他已经无牵无挂,仙道绝情,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成功!”
“希望如此!”胖道士说完,转身化作一阵清风消失。
良久,寂静的只有烛火燃烧的哔叭声的问天阁传出低沉的叹息。
“问天阁啊问天阁,到底如何才能问天证道,位列仙班?”
金辉遍地,雪白的昆仑山镀上了一层金色,一身青色皂衣的少年跪在一块石碑前,一动不动。
自苏醒过来,得知女人已被安葬在昆仑后山,少年一句话未说,疯狂得冲到这石碑之前,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天再次放亮的时候,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已经站在了少年的身后。
“我刻意嘱咐过他们不要在碑上刻字,我想这应该由你来做!”
少年扭头看了老道士一眼,然后咬破了右手食指,在石碑下方写下“之墓”两个字。
鲜血滚落,滴在石碑前的雪地里,晕开一片红。
“剩下的,我要一个一个补上去!”少年在心里说着,狠狠磕下了三个头。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二弟子,我会教导你,教你修仙!”
“你是谁?”少年冷眼看着老道士。
“昆仑神府大长老葛长风!”老道士手挽拂尘,身躯挺立。
“你为何不救她?”
“仙道无情,只有了无牵挂,断绝情缘,你才能走得更远,才有可能真正的修成真仙!”老道士朗声说着,发须随风而动。
“像你这样?”少年诡笑着看老道士。
老道士愣了愣,却还是道:“比我更强!”
“狗屁的修仙,修出一群见死不救没有人性的牲口!”
少年抓起一把雪泥,甩向了老道士错愕的脸。
簌簌风寒骨,皑皑雪埋身。
昆仑亦无能,亲命弱肩沉。
未名碑前恸,此恨血下冷。
仙道若无情,岂敢往修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