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变强之后你会发现……’
‘发现什么？’
没有回答。
一只宽厚的手掌覆上了他的眼睛，然后在一片黑暗中，他感受到的，是有别与母亲的温暖，还有终于放松下来的心安——原来在如此漆黑的世界里也能存在可以完全托付于人的温暖。
他曾以为那就是答案，可事实好像不是。
与个人的能力无关，每个人都会死，而死亡到来的那一天谁也无法预料的到。
自从和凯尼一起生活之后，他几乎忘记了人除了被别人杀死，还会正常的病死和老死啊……
是啊……
怎么就能忘记呢？
在地下街，死后能被家人带走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到来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就算鲍勃活着，他想问的那件事也只是一个早已不可能得到肯定答案的再次否定。
他早在多年之前……就只剩下他自己而已。
只有他自己……
利威尔站在酒馆外面看了那个只有外形还保留着原有躯壳的房屋最后一眼，再没有丝毫留恋。
利威尔重回十一阶梯的消息只用了不到半天就在小混混之间传了个遍。
自利威尔离开之后这里再没有任何一个势力崛起，就连小混混也是少之又少，算是地下街难得的太平区域。
推开那扇吊满了灰尘的木门，利威尔在距门槛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只需要一步，他就能走进那间生活了十年的房间，但是，脚掌像是被钉死在了地面，动一下，便血如泉涌。
房间里的陈设保持着他离开那天的模样分毫未动，摆放整齐的桌椅早已爬满了灰尘与蛛网。
他陪了利威尔多久，利威尔就等了他多久。
他没回来。
利威尔想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想明白，再见面的时候是上去给他一拳好呢？还是冲上去给他个拥抱好呢？
没有结果。
或许，根本就没有再见的那天了……
利威尔，你还在可笑的期待着什么？
只怪当初年少轻狂，自负的以为他对凯尼来讲是特别的，就像他看重凯尼一样，却忘了一开始凯尼无情的冷语。
是啊，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至于那个约定——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他想去地面的原因只是为了找到凯尼，至于之后如何，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可是今天他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找到凯尼之后呢？
他真的能找到凯尼吗？
就连当初在地下街他都无法知晓凯尼的行踪，那么，离开了地下街前往一无所知的地面，就真的能找到凯尼吗？
更何况当初闹得那般决绝，就算再见又怎样？
挑明一切之后他真的能如愿跟在凯尼身边吗？
终究还是只剩他一人。
如果去地面没有凯尼，那还有什么意义？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活下去吗？
老旧的门板闭合时发出厚重的闷响。
那间房间被彻底封尘，和地下街众多废弃的房屋一样，没什么特别。
十一阶梯所属的通风口。
细细的脚步声响起。
利威尔正走向这里。
他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惹了谁的浅眠。
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看来他离开的这几年没人来过这里。
这样想着，他在一处微微隆起的土包面前站定，然后半跪下来。
埋在土里的木质墓碑斜斜的歪在一侧，已经被时光侵蚀的破破烂烂。
他伸手认真的将它摆正，那块墓碑一碰便有碎屑落下，他手上也沾了不少。但他没有去管，依然小心翼翼的、带着虔诚、庄重的摆好。
他静静的看着，灰暗的眼底有一点细碎的微光在泛着罕见的柔和。
他想说：我还活着，活的很好。
他想说：我会继续活下去。
哪怕只有他一个人……
十几年，太久了。久到连这块木质的墓碑都破旧不堪了，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依稀可以辨出‘库谢尔阿克曼’几个字。利威尔伸手沿着那字的痕迹轻轻描绘着轮廓。
……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刻上去的呢？
“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呢，母亲……”
终有一天，那些曾经平淡的生活痕迹会逐渐淡化直至消失不见的吧？
他是那么的怀念，曾经平平淡淡的幼年温馨，因为，只有这些，是他想要回去却又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呐，听我说哦利酱～这个世界，一旦分开的话很有可能就是永别了哦……所以你啊，一定要珍惜每一刻可以珍惜的时间，这样才不会后悔哦～’那人似是回忆般头颅微仰，昏黄的烛光在她憔悴的脸上投射出令人迷醉的温暖光芒。
通风口的温度过于低了，只穿了一件单衬衫的利威尔仰头呼出的气体在空气中立刻变成了白雾。
“真冷啊……”
历经了十九个地下街的冬季，从未感受过今天这样的寒冷……
他似乎知道凯尼那句话后来要讲些什么了。
——等你变强之后你会发现……
你再也回不到你想要的日子了。
——因为，强大的人……
都是孤独的。
*
直到胃部传来微微不适的时候利威尔才想起，一天的时间，似乎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从通风口向外看去，看到的是一片橙黄的天空，已经是傍晚了。
该走了。
去哪里？
他还没有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地步，相反混的还不赖，不愁找不到睡觉的地方。再说他并没有打算在这里过夜，第六阶梯那群让人头疼的家伙也不会轻易的打算换个首领。
只是在这之前他得找个地方填饱自己的肚子。
第六阶梯和十一阶梯是相对存在的，虽然距离不远，但也是需要走上一段时间的。
就在利威尔随便找了个酒馆吃了半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偷面包的小鬼。
嘛，这种事在地下街见怪不怪，甚至没几个人多看一眼。
那小鬼不管旁边有人没人，抓起一个吃剩的面包就打算溜之大吉。
店老板眼疾手快的逮住了那个滑溜的小鬼，狠狠的扯着那小鬼的耳朵恶言恶语：“又是你这个小鬼！”
还是惯犯。
利威尔淡淡的收回视线，抓起杯子浅饮一口白水。这种地方自然没有红茶那种高档的东西，他对酒也提不起兴趣，于是随便要了杯净水。
那酒馆老板随即发现旁边桌子上就是利威尔，脸上怒斥的神情顿时褪了个一干二净，那叫一个诚惶诚恐。然后一边点头哈腰的冲利威尔道歉，一边快步提溜着那个小鬼迅速退后接着把那小鬼扔了出去。
地下街每时每刻死掉的人不少，这样一个想要活下去的小鬼更是多的不得了。
没有吃的，肚子饿，受不了了，于是去翻垃圾堆、去偷去抢，运气好的能挣扎着活下去，运气不好的就那样生生饿死或者被别人逮住打死……
太多太多了，他见过太多，早已麻木。
“臭小鬼！下次再来的话就真的不客气了！”好在这个老板对那些将要丢掉的东西看不上眼，只是随便教训了一下那个小鬼便放过了他。
“那不是你们要扔掉的东西吗！我为什么不可以拿！”那小鬼也挺硬气，据理力争。
“哟嗬～还敢顶嘴？！小鬼你胆子不小！”
于是那小鬼被揍的更惨，这下连爬起来都有点困难了。
等到小鬼终于摇摇晃晃的爬起来之后，又发现好不容易抢到的半截面包也滚进了污水里，显然是不能吃了。
大概无法接受没有了面包的事实，小鬼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哭，可又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于是偷偷的抹了一把眼泪紧紧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真是一个倔强的小鬼。
不过好像太天真了一些。
利威尔皱了皱眉，发现自己对这个小鬼的关注有些多了，他一向是不会去管这些事的。收回看向外面的视线，他留下一些纸币，起身打算离开这里。
他顿足了两秒，然后转身拿起盘子里最后一个面包。
酒馆的大门外，小鬼正揉着眼睛。
“喂～小鬼。”
那个小鬼看起来不超过十岁，脸上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看不出完好的地方，不长的棕红色头发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听到声音立刻警惕的抬起头来，翠绿色的瞳孔被泪水滋润过更显清澈纯净，看向他的时候盈满了戒备。
像一只遇到危险炸毛逞凶的猫崽。
突然就想到了与凯尼初见之时的自己，估计在那人看来是同样的好笑。他想扯动一下自己的嘴角，却发现如此的无力。
那个小鬼从最初的戒备转而盯向他手中的面包，歪着小脑袋皱眉苦思，似乎在想怎么才能弄到手。
利威尔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面包丢了过去，精准的落在那小鬼的肩膀然后掉在他跪坐着的膝盖上面。
小鬼愣在那里不敢相信上一秒还在垂涎的面包已经到了自己的怀里。
没等那小鬼反应过来，利威尔先一步转身离开了。
那个小鬼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他自己，他只是，扔了一个多余的面包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