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尼赶到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躺在地上的，是小鬼，利威尔……
他半跪在地上，头颅低垂，白色的短袖上，几处红色的污浊格外显眼。左臂随意的垂在身侧，上面缠着的绷带血迹斑斑，右手上握着遍布血迹的匕首，那是他刚刚得到的新匕首……
凯尼看到小鬼侧对着自己的头颅机械的转动，细碎的头发纹丝不动的垂在眼前，灰蓝色的瞳孔中深不见底，却又神情麻木的怔怔看着他。
“……凯尼……”利威尔静静的仰望了凯尼很久，复又垂首，看向身前，唇形翕动。
万籁俱寂。
小鬼说的什么凯尼听的并不清楚，但是凯尼看着小鬼的唇形终于还是判断出那句话——
我杀人了……
……………………
“去死吧！！！”
利威尔坚决的抽出背后的匕首——他很庆幸没来得及扔掉之前的破旧匕首，脱掉外套之后很轻易就能抽出匕首，藏在背后的匕首被短袖遮住从而使得陌生男人没有发现。
从一开始利威尔就知道他是打不过面前的陌生男人的，对方身上属于强者的气息很明显，虽然比不上凯尼，但他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至少正面攻击是绝对行不通的。
那就只能想别的办法。
他是一个孩子，对方的警戒心就不会很强。面前的人不会对一个孩子失去绝对的警戒心，而他身上还缠着绷带，但也因为绷带存在的原因，面前的人会因为他缠着绷带的左手而稍微降低一些，或者可以猜测，在对方的眼里，他的左手是没有任何威胁的。但只要警戒心不是很强，他就会一点点的将它消除。
背后有他自己的破旧匕首，但是在外套的束缚下没法快速的抽出，任何异动都会增强对方的警戒心。所以利威尔做出攻击的姿势，趁机脱掉了外套。这样一来，待会儿用到匕首的时候就能很快抽出了。
第一次攻击对方一定做足了准备，被警戒的右手暂时不能抽出匕首，不然被制住的话就完了！用尽全力的一击让对方以为了解了他的全部战力，看起来严重到一定地步的左手则更是让他彻底失去防备。在对方四处张望的同时，用受伤的左手攻击到对方，同时夺走新的匕首。这样一来，对方就会把仇视的目光紧紧盯在左手上，同时认为这把新的匕首对他非常重要也是他唯一的武器！
一个不慎的话左手会受到重创，甚至废掉！
但是，这都是对方想要夺走他的匕首造成的！
头脑无比冷静的状态出现了，仿佛能够突破一切阻碍的，绝对力量！
瞳孔中泛着鲜红的利威尔凶狠的将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破旧的匕首狠狠的插在男人的心脏上，不留一丝余地！
利威尔旁观着匕首被男人的肉体吞没，只余刀柄。大片的血迹涌出，红色的液体逐渐染红了他的衣服……
染红了利威尔的世界……
脖子上禁锢着他的手掌缓缓松开，与利威尔平视的男人的瞳孔逐渐放大，眼神的光带着从匪夷所思、震惊、迷茫到惊慌、恐惧以及不甘和对人世的眷恋缓缓熄灭……
回过神来的利威尔怔怔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睁着眼睛开始冰冷的尸体，如果不是男人空洞的眼睛和过分苍白的面色，还有胸口上遗漏在外的刀柄，几乎让人以为他还活着。
但他还是死了……
利威尔就那样僵硬的坐着，左手软绵绵的垂在那里，额头上还有不断渗出的冷汗。良久，他歪歪扭扭的站起将远处的新匕首捡了起来，然后费力的挪到尸体的旁边，半跪着，凝视着手中足以当镜子用的匕首，瞳孔逐渐深邃起来……
……………………
接下来就是凯尼见到的这样。
凯尼看着地面上的那具尸体就已明白了全部，杀人对他来说相当于家常便饭，但对于小鬼来说还是第一次。以这些时日以来对于利威尔的了解，小鬼对于杀人总是有些抵触的情绪，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也会极力避免用匕首攻击别人的要害，因此这还是凯尼第一次看见利威尔身边躺着尸体。看着小鬼的表情就知道这次的事情对他而言冲击不小。
“……意外吗？”从伤口上看是一刀毙命，小鬼应该不会在第一刀的时候攻击敌人的要害，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不是意外。”
凯尼诧异了。
“……他想要将凯尼的匕首占为己有，然后我就把他杀了。”利威尔低着头直接简言意骇的说道。
虽然凯尼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是看样子小鬼并不想多说。得到答案的凯尼轻哼一声，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随意的靠在背后的墙壁上：“那，感觉怎么样？”
利威尔直视的眸光微微波动，答非所问：“凯尼，死亡是一样的吗？”
凯尼嗤笑：“白痴小鬼，你的脑袋被这个死掉的废物揍坏了吗？”
利威尔对凯尼的毒舌罔若未闻，凝视着尸体的眼神越发深邃：“他死了。和母亲不一样……他是被我杀死的……”
这是他第二次直面死亡。
第一次亲眼看着母亲的生命终结，那一刻，他的世界伴随着破碎的巨响和无边的黑暗寸寸崩裂。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要挽回，却无能为力。第二次亲眼看着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在他面前逐渐止息，他手中的匕首深深的没入对方的身体，逐渐绽放的血花浸染了他的世界，一片血红。
一次是死神夺取了母亲的生命，一次是他夺取了别人的生命……
细碎的发丝在利威尔额前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眸光，还未松开匕首的右手关节开始泛白：“果然……我是不正常的吧？杀人之后居然连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明明很讨厌死亡的，可我却把他杀死了……”
他葬送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母亲死亡时的画面不断涌现，明明不久前还在和他说话，对他笑，宠溺的温柔……只在一瞬间，死神降临了。
他失去了所有……
这个人也一样……死亡既结束。
……这个人应该会有家人的吧？或许在家里等着这个人的归来。但就这样被他抹杀掉了。
那是你体内的‘阿克曼’血液的原因。凯尼在心里说道，觉醒了血脉的你，已经不会再对杀人有害怕的感觉了。就算这次避免了杀人，总有一天他也会让小鬼杀人的。连这一步都跨不出去，还谈什么活下去啊！
“这不是很好吗？能够时刻保持理智，这正是我要教你的。”拉了拉帽沿，第一次认真的赞扬：“做到很好。”
利威尔一惊，头颅猛然转向凯尼，瞳孔里没有一丝光彩，见凯尼没有任何玩笑的痕迹，嘴角微微颤抖的扯动：“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就是要杀人之后……还要保持理智吗？”
“……啊。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理智。如果连理智都丧失了……那也离死不远了。”
所以他才能在见到库谢尔死后的遗体迅速做出判断，留在地下街照顾小鬼，并教给小鬼他懂得的一切。
所以他才能成为‘割喉者’凯尼，成为人人惧怕的存在。
所以他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很好。
“呐，凯尼……”利威尔沉默着，突然问道：“凯尼是十一阶梯的首领？”
凯尼皱眉：“只是那些人强加的名号而已。”
“原来如此。”利威尔自嘲一笑，原来被他杀掉的人说的都是真的：“所以这里的混混才不会找我的麻烦吗？”
“……”
“与我切磋的人也是没有出全力的吗？”
“不是，他们是拼了命去打倒你的。”因为有我的威胁，凯尼在心中默念。
“打倒？”利威尔低喃着：“是啊，这个人也是想把我打倒的……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杀我。”
‘小鬼，我一定要废了你！’陌生男人的话语又回响在耳边：“我只是想把匕首拿回来而已……但是我直接就杀了他……”
为什么？那个时候会有不受控制的想法出现呢？因为要活下去所以想要杀他的人都要死……这种想法……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利威尔握着匕首的右手抚上额头，明明他没有要杀了他的想法的……
“我杀了一个不想杀我的人……”利威尔放下匕首，灰蓝的瞳孔中灰暗如渊。
凯尼眨眼间来到利威尔的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掌掐住利威尔的脖子。
凯尼带来的压迫感使利威尔下意识的做出防范的姿势。被凯尼训练过的警觉性被瞬间激发出来，反应过来的利威尔发现自己的匕首刺向凯尼，吃惊的立刻想要抽回匕首，却被凯尼握住手腕。
“……凯尼？！”
“就是这样。哪怕遇到的情况如何的出乎意料，永远不要放下手中的武器。这是我能教给你的，生存之本。因为你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来，就必须改变自己！哪怕必须舍弃什么！”
凯尼熠熠生辉的双眼灼亮了利威尔暗寂的眸，两簇名为明悟的光升起。
地上的尸体提醒着残酷的现实，利威尔紧咬着牙关，狠狠的别开眼睛。
凯尼后退一步，将利威尔的痛苦与挣扎看在眼底。面前的这个小鬼与刚见面时的天真小鬼，将注定再也不复当初了……小鬼遵循着他教导的轨迹成长，但他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心情沉重的要命。
……在天堂的库谢尔，你会怪我吗？
凯尼捡起地上的外套盖在利威尔身上，眼角余光看到利威尔左手的伤势时顿时一敛。
只是一眼凯尼就知道小鬼的伤势已经严重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再不及时处理的话后遗症不说，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了左手了。
不由分说的直接抱起小鬼，小心的避开小鬼的伤势，快步向医馆走去。
被温暖笼罩的利威尔艰难的闭上眼睛，右手环住凯尼的脖子，将脸深深的埋进凯尼的衣衫里。
“凯尼……”利威尔似是在压抑什么，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一样。
“……我在。”
“凯尼是对的……”
疾步行走的凯尼脚步一顿，胸腔起伏着，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感受着胸腔被寒冷充斥之后：“啊，我知道。”
利威尔的右手攥的很紧：“所以我不会放下武器了……“
‘我会武装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不会暴漏自己的脆弱。’
“永远都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