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生活总是枯燥乏味。白天打吊瓶,一打就是一整天。晚上护士会给他胳膊上撒些灰色颗粒状粉末,闻起来有股金属味。护士嘱咐不要蹭掉,如此僵一晚上,第二天再用清水洗掉。
这么一天就过去了。这么好几天就过去了。
医生来时候,穿得厚厚的防辐射服,看着像外星人,又像是太空人。护士来的时候,倒没穿这么夸张,但也仍然严实,只露着两只眼睛。
他想着跟护士聊聊天,权当解闷了。护士像遇到洪水猛兽似的,对他爱理不理,简单交代一下便离开了。
空空封闭的房间里,大多数时候,只他一个人看着点滴一点一点的滴落,消磨时间。
他想着,等同学们来看他的时候好好聊聊天,解解烦闷。没成想几天过去,没有一个人来看他。
难不成他的人缘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但想想又不对。别人不说,同一个宿舍的兄弟总该还要看看他的吧!可居然也没来!
莫非是怕他再受辐射伤害?莫非是学业太忙了,或者忙着找工作?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左右想不出原因来,他更无聊烦闷,觉得自己虽然活着,却已经死了。若不是有一个可见的未来在前面等着他,他非得疯了不可。
他却不知这时候,王勇策正拎着一篮子香蕉正跟医生说话:“您就让我们见见他吧,只是一会儿工夫就行。”
医生说:“恐怕不行!现在病人正在恢复的关键时候,情况非常好。但他毕竟是普通人。体质要比异能者若很多。你们见面,免不了要交谈。即便不交谈,就是面对面站着,说实话我也不敢保证它就真没关系。万一病人情况恶化,要再恢复可就难了。”
他又指着这篮香蕉:“何况你们还带了吃食。外面的吃食都有辐射,咱们异能者吃了没事。普通人吃了,最轻也得是呕吐腹泻的症状。他得吃专门的食物,这篮子香蕉,你们还是拿走吧。”
王勇策听了心中凛然,心知医生说的没有不对的。他更不敢怠慢。若是因为他的一时任性,让董哲再多遭罪,良心得过不去。
他又心中惨然,恍惚觉得,医生割裂出了两个世界。一个是他所在的异能者的世界,一个是普通人的世界。彼此虽近在咫尺,却注定老死不相往来。他无端有种,以后再也不能相见的感觉。
这感觉一起,他都快哽咽了。
王勇策说:“那我不进去了。”他顺手把香蕉递过去说:“你把这香蕉给他看看,让他知道我们来过就成了。”
医生一边应是一边接过果篮。来到办公室,拿一塑料袋放了香蕉,他打算拿回家去,孩子挺喜欢吃香蕉的,正巧有这不要钱的香蕉,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至于说传话给董哲,他没打算做。若是让他起了别的什么心思,平白多了些麻烦。最好是他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那就再好不过的了。
几天后,董哲恢复得差不多。胳膊除了还使不上大力,留下了疤痕之外,已经没有大碍。至于使不上大力,医生说算不得什么大事,过几天就自然好了。
医生拿了件防辐射服让他换来看看。
董哲瞄了一眼,心里就不喜欢,太丑,看起来跟太空服似的。他拿起来掂了掂,很沉,少说有二三十斤。又丑又沉,他特嫌弃:“能换点比较轻的吗?”
“这套衣服,外面是聚酯纤维和金属线的混合,里衬是一指厚的铅板。”医生一手拎起来,一手敲衣服,蹦蹦得响:“倒是有那种轻型的,甚至跟平常衣服一样的也有。”
医生笑说:“那种衣服,能防电磁辐射,至于防不防核子辐射,嘿嘿,这可难说。你穿那种衣服,就是出门转转都不算安全。何况你这不是出门转一圈,是去三千里外的东南亚。如果中途防护不当受了辐射伤,可没人来治。”
董哲给他说得冷汗淋漓不知所措。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就穿着吧!”
极为费劲地穿上,立刻感觉整个身体像被箍住了似的,动一动都费劲。一想到接下来就要穿着这个去东南亚,他就心灰意冷,感觉世界都灰暗了。
“衣服合身吗?”旁边医生问:“要没什么问题咱这就出发了。”
“啊?这就出发?”董哲听了一愣,原本心中对未来的紧张刺激憧憬等等诸般情绪,都变成了恐惧。
他原以为自己会高兴的又唱又跳。事到临头才发现,哪有什么快乐,只剩下悲伤和恐惧了。
悲伤的,是离开熟悉的生活,熟悉的城市,熟悉的人,从此一去不回,兴许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从此只能作为夜晚的梦。
恐惧的,是未来陌生的生活。不知什么在等待着他,不知他会怎样。兴许会闯出一番名堂,又或许从此泯然众人,努力挣命。
医生见了心中也是唏嘘说:“赶早不赶晚,若是耽搁时间长了平白添些麻烦。”
董哲一时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心里总没着没落的:“那我也得跟我同学说一声吧?”
医生心说你要跟同学见面了还有我什么事:“这倒不必,我之前已经跟他们交代过了,他们也知道你去了哪地方?”
“什么!我竟然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董哲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愤怒过后,他更有些疑虑:那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呢?毕竟他去了东南亚恐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他不相信彼此四年培养出来的感情这么脆弱。只除非__他看了一眼医生__他骗了他。
医生一声冷笑,这时鸭子只等下锅,顾及少了很多说:“就你这身体,能承受的住异能者的辐射吗?”他苦口婆心:“我这是为了你好!”
有多少阴谋是披着“我是为了你好”做出来的?董哲张口欲言。他不想去什么东南亚印尼群岛了。哪怕是像鼹鼠似的生活呢,他也认了。他觉得要是去了那里,非得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话还没说出口,医生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枪,顶在他脑门上:“你知道的,我是个医生。”他戏谑地盯着他的眼睛:“好好说话你不听,非逼我逼你。那我现在在问你,去还是不去?”
董哲一下子浑身冰凉,不敢反抗,乖乖举起手来,疯狂点头。这还有什么选择?枪顶在脑门的瞬间,他吓得差点尿崩。去了不一定死,不去现在就要死了!
“哼哼,”医生冷笑:“早这样不就结了?须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他不收枪,另一手食指一点董哲脑门,说了一个“封”字。
话音落,他觉得的浑身一紧,非常不舒服。他忍不住挣扎,惊骇得发现,自己动不了了,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惊怒之余他也明白,这是医生的异能,封禁对方任何细微的动作。
董哲冷汗刷刷的,心更是凉了半截。之前若还能碰运气夺了枪,到这份上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还没完事儿。医生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头套给他戴上。那头套有些条纹图案的,看上去像是一件衬衣改的。头套没个窟窿,显然不是为了让人忍不住他来,而是让董哲认不清路。
头套带上,董哲忍不住四下活动眼睛。头被封禁着转不了,好在眼睛无碍。但没辙,他顶多余光看到自己脚面,而且没看几秒钟就晕得不行,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周围有啥。
他听见医生叫来几个人。这几个显然是熟人,没用医生吩咐就把他抬了起来。不知他们做了什么伪装,中途碰见些人,都只是寒暄一二就过去了。难不成这些人没看见他们看见他们扛着个活人么?
周围人渐渐多起来,大多寒暄问好,偶尔有几个过来说些工作上的事儿。医生心理素质极好,说话平和语气平淡,跟平时没任何区别。
但他越发看不明白了。这些人瞎了么?他身后有俩人扛着个人呐。
等等,董哲突然反应过来,莫非是异能?毕竟来这儿世界不多久,虽听多了异能却终归还没怎么见过。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毕竟是不是那个唯物的世界,这里是有异能的。
这倒能解释的通了。解释的通有什么用?根本于事无补!董哲不由沮丧。
为什么异能会消失呢?!他想起当年表白碰上愚人节,约会碰上下雨天,开个房还遇到扫黄的被当嫖客抓起来。莫非穿越了贼老天还不放过么!
接下来的过程极为漫长。医生带着他做了三个小时汽车,两天火车,又一个小时汽车。天气也从原本时不时的大太阳天,到时不时的阴雨天。可怜董哲一路被人扛着,也从开始想着怎么逃离,到后来怎么打发无聊,到现在连无聊都感觉不到了心宽到呼噜噜睡大觉。
这些天他算是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普通人毫无人权可言,是异能者的天下。兴许没人说出来,但把普通人安排在地下,轻而易举的把人从北方挪到南方中间竟连个严格点的检查都没有,有的时候甚至睁一眼闭一眼__已经在这么做了。
董哲现在没有什么恐惧,更谈不上憧憬,只觉得心冷。未来可能被人剖腹取内脏,甚至被当做猪猡努力,之前总觉得不甘恐惧,仿佛天塌下来一样,总希望有个超人一样的人物出来救他。
后来他明白了。之所以有超人,因为世界被普通人掌握。之所以没有超人,因为这里人人都是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