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真是太美了。”
静谧的夜里，大家都睡了。胡明月一个人蹲在屋顶上，望着满天繁星，轻轻喃喃道。
星夜极美，深蓝的天上满是星星，没有一朵浮云。胡明月倚着房脊轻轻躺下，就像躺在了满天星光里。他喝了一口酒，伸出手对着天空抓了一会星星，便开始念诗：“清风肃肃，修夜漫漫。啸歌伤怀，独寐寤言。临觞拊膺，对食忘餐。世无萱草，令我哀叹。鸣鸟求友，谷风刺愆。重华登庸，帝命凯元。鲍子倾盖，仲父佐桓。回滨嗟虞，敢不希颜。志存明规，匪慕弹冠。我心伊何，其芳若兰。“
“明月真是太孤独了。”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发什么神经。“突然就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胡明月身边，像一片白云一样遮住了他的眼睛。
”什么嘛。原来是小凤啊。”胡明月微微斜眼望了望来人，懒懒道：“边上挪挪，你挡着我赏月了。”
杨夕抬头望了望天，挨着胡明月坐下来，好奇道：”你醉了么。今日是初一，天上哪来的月亮。“
”明月就在天上，可惜你看不见。“胡明月失落道：”它太孤独了。“
杨夕摇摇头：“天上有那么多的星星，月亮怎么会孤独。”
胡明月望着他：“天上有那么多的星星，但月亮只有一个。”
”神神叨叨的。“杨夕皱眉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胡明月挠挠头：“不是都告诉你了么？”
杨夕愕道：“什么？”
胡明月一本正经道：“我在赏月啊。”
杨夕微微挑眉，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他的手很小，五指枯瘦细长，就像一片枯萎的梧桐叶。
”小凤你可真是太迂了，这世上可不止一轮明月啊。“胡明月摇头晃脑道：”明月抬头望明月，人我明月两婵娟。“
”怎么样？凤哥儿。你和小禾都是书院高徒，你觉得我这句诗怎么样？”胡明月一脸得意，自斟自饮、自说自话道：“小凤啊，不瞒你说，其实我最近酷爱作诗，而且做得一手好诗。果然像我这样天才的人，不论去做什么事都是会出类拔萃的呢。我有时甚至会想，我要不要远离江湖的纷争，一个人骑着毛驴写着诗，毕竟老是和你们这些凡人们呆在一起打打杀杀真是太无聊了。“
杨夕望着他，轻轻道：”好恶心。“
”二心？“胡明月摆摆手道：“你们这些凡人肯定是不能一心二用的，但小胡大爷我可不一样。别说二心，三心四心五心六心我都可以的。”
杨夕冷冷道：“你是不是有病？”
”耶？你怎么知道。“胡明月惊讶道：”我方才审视内息，我的督脉确实出了点小问题。明天我就要和张无衣一决高下了，却突然出了这种问题。真是扫兴。“
”你要和张无衣决斗？“杨夕望着他：”你有把握么？“
”我们’五小强‘中，除了傅老大和莫离外，我们三个都是半斤八两，差不了多少。“胡明月挠着头尴尬道：“只是这些年我一直游手好闲，到处乱逛，没有好好练武。万一一个不小心，胡大爷阴沟翻船，败给了张无衣这种小毛贼，这岂不是要让天下耻笑么。所以我决定抓紧时间，今晚好好用功，明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描淡写的挫败张无衣，然后再对其大肆羞辱，让他在天下好汉面前自愧不如，乖乖地把‘天神盗’的位子交给小胡大爷。想想都觉得痛快。啊哈哈哈……“
”临时抱佛脚，不觉得太晚些了么。“杨夕冷冷地打断道：“何况我只见到你优哉游哉的躺在这里借着酒劲做白日梦，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可没看到你在练武。”
”你懂什么！我这门功夫就叫懒人拳，当然要躺着练。”胡明月恼羞成怒，强词夺理道：“你呢？你又来干嘛？总不该是大晚上的特意跑来消遣我吧。”
”我可没那么无聊。“杨夕摇头道：”本来没什么事情，但现在突然有点小事想找你帮忙。“
”什么？“胡明月警惕道。
”借你的房间用一样。“
胡明月皱着眉：“你要我房间想干嘛？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能干嘛？除了睡觉还能干嘛。”杨夕道：“我也是来参加’名动八方‘的。为了解决一件小事，来的有点晚了。没想到白马寺居然来了这么多看热闹的，寺里的厢房居然都住满了。我本来打算随便找棵树将就一下睡一晚，没想到到了树上发现你居然在这里神神叨叨的。既然你今晚要练功，那就把房间让给我吧。“
“槐花都快要开了么。“顺着杨夕的目光，胡明月看见一株大槐树。熠熠星光下，树上像星星一样密密麻麻的已经吊满了洋槐花穗，大约过不了几天就要开花了。他怔怔地望了一会，突然摇头道：“我已经练好了，现在我准睡觉了。你不是喜欢呆在树上么，你继续回树上去睡吧。”
”你根本就没练吧。”杨夕劝道：“你可不要自暴自弃啊。”
”果然喝完酒迷迷糊糊的睡觉最好了。“胡明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摆摆手道：”睡一睡，精神好。烦恼消，快乐长。繁星满天，早寝为善。小凤儿，明天见。“说完他就“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杨夕站在屋顶上，风吹着他的发梢，他又听到了胡明月在屋内神神叨叨地念诗：“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乎度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杨夕皱了皱眉，在屋顶上轻轻一跃，跳到一株大槐树上。大槐树枝繁叶茂，树枝交错，正好可以用来睡觉。奇怪的是树上居然还铺了一床被子。被子是蜀锦的面子，上面金碧辉煌的绣着瑞草云雀，百花孔雀等图案。
杨夕扭头四下望了望，轻轻喊道：“牵牛，你出来。”
隐隐约约的，另一颗树上突然露出一个巨大的身影。黑影十分高壮，赤着上身，他的胳膊甚至都要比脚下的树枝还要粗。他的右肩上有一把巨大的铁爪，穿过琵琶骨，上面缀着三条带刺的铁链。他挠挠头道：“表哥。”
杨夕道：“我不是让你和龙女一起回去了么。”
黑影摇摇头道：”我不放心你。“
杨夕笑了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表哥的身体一向不好，自从练了那刀法，身子就更弱了。“黑影愤愤道：”胡明月这小子，如此不识抬举，我去揪他出来，让他把房间让给表哥。“
杨夕道：“这里不是弱水，你不要胡来。我的身子不要紧，你不要担心。听我的，你即刻回去看住龙女，我在这边看着虎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碰面。”
黑影急道：“可是……”
”没有可是。“杨夕冷冷道：“你和龙女去彩虹谷。彩虹谷已然无事，你却让龙女帮你私开铁锁。这件事你还没有跟我解释，你先回去，等我忙完这里再找你算账。“
”好吧，表哥，那你自己小心。“黑影躬身说完。然后一跃而起，张开臂膀，像一只大鸟一样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如此巨大的身形从树上跃起，但树枝却没有丝毫动摇。
杨夕叹了口气，斜躺在树上。寂静的夜里，又隐隐约约的传来胡明月的声音：“世间最美是明月，明月最美是故乡。”
一宿无话。
太阳挂在天上，胡明月坐在擂台上，他的手放在脑袋上：”啊，昨晚喝多了，宿醉好难受。“
张无衣坐和他面对面坐着，一脸得意道：”我知道你是怕了，赶紧乖乖跪下给张大爷磕三个响头，求本大爷放你一马。“
胡明月啐道：“呸，不知死活的东西。胡大爷举手投足，天地震动，英明神武，举世无双。像你这种小毛贼，胡大爷分分钟就料理了你。你才是赶紧跪地求饶，免得出丑才好。”
张无衣撇嘴道：“我家世代天师，最能降妖除魔。像你这种只会夸夸其谈的跳梁小丑，张大爷只用一只手就能将你捏个粉碎。”
胡明月瞪眼道：“哼，胡大爷一根脚趾头就能把你这毛贼撩翻。”
张无衣道：“张大爷不用手，一口气就能把你哈死。”
胡明月哈哈大笑：“你早上从不漱口，你的口气倒是确实能把人熏死。”
张无衣不甘示弱：“你晚上从不洗脚，你的脚气倒是确实能把人熏翻。”
看台上，虫大师连连点头道：“张无衣是龙虎山天师嫡孙，彩虹谷苏生高徒，风华神秀，宛然超群，果然是天人之姿。“
了尘和尚也道：“胡明月良才美质，聪慧无比，世所罕见，然却不能自矜，放荡不堪，却倒也符合人间众生百相苦乐。”
中间的华服男子愁眉苦脸道：“两位大师说的都不错，他们一个’天盗‘，一个’人盗‘，此番相争真可谓是天人之战。但他们到底把这’名动八方‘当什么了？小孩儿吵架么。他们从清早上台一直嚷道现在，但却丝毫还没有动手的迹象，似这般比量，他们要比到什么时候去？总得有个人管管吧。”
虫大师道：“我只是过来看热闹的，看这两小东西贼头贼脑的吵架，倒也挺好玩的。”
了尘和尚也道：“我碍着赵官家的面子前来照看，只要不出****就好，别的我却也不管。”
华服男子只得自己站起身来，干咳一声，正待说话，却看见张无衣和胡明月两人已经站起身来，摩拳擦掌，一副就要动手的模样。华服男子冷哼一声：“算你们两个小子识相。”然后又慢慢坐了下去。
张无衣望着胡明月道笑：“我可不似你这不学无术的蠢东西，除过口舌之利外，别无他处。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任你挑选，张大爷今天必要让你败个心服口服。”
胡明月冷哼道：“张五指你羞也不羞，除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做贼，你还会什么？休要说十八般兵器，就给你一百二十八般兵器，你也不会是胡大爷的对手。”
张无衣道：“张大爷只要一根指头就碾死你。”
胡明月道：“胡大爷只要一片指甲就割死你。”
华服男子轻咳一声。
张无衣从擂台边上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剑，冷冷道：“我们先来比剑。”
胡明月大笑：“不用比，不用比，我承认你贱。”
”看你嚣张到几时。“张无衣挥手便刺：”看剑。“
”哎呀！张无衣你个不要脸的偷袭胡大爷。”胡明月狼狈地闪在一边，伸手也拔出一把剑，招架道：“胡大爷不客气了。”
两人拔剑在手，舞作一团。只见剑花灿灿，衣袂翻飞。两人用的竟是一模一样的剑法。两人你来我往，此起彼伏，看起来虽然十分恢宏磅礴，但却毫无险象。仿佛彼此都知道对方要如何出招，自己如何拆挡一样。与其说两人是在相斗，倒好比是两个同门在彼此喂招。
台下，柏小柔扯了扯刘小禾，悄悄询问道：”看着是挺好看的，但这是假打吧。“
“呃。”刘小禾面露尴尬道：”自然是很好看的。这是龙虎山十不得剑法，本就是龙虎山历代天师在占礼除魔之前的剑舞。虽然是假打，但你不能去打假啊。“
柏小柔心直口快道：”降妖除魔的剑舞，这不就跟我们山下的巫婆跳大神一样么。“
擂台西侧的屋顶上，静静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负长剑的年轻人。男子披散长发，一身白衫，两只长袖却是艳红色。女子简单的束着头发，穿着朴素的襦裙，衣襟却是鲜艳的橙色。他们的剑柄柄端都有一个小小的圆环，圆环里面是一个倒着的三角。看了一会，红袖男子道：“走吧，大名鼎鼎的五小强原来是这样的货色，真是白跑一趟了。”
那橙襟女子笑道：“是你太过眼高了，这龙虎山十不得剑法大气磅礴，我瞧着就不错。”
红袖男子挥挥手：“只能用来唬人。没意思，回去吧。不要问为什么。”
橙襟女子道：“为什么？小柔那丫头就在那里，好久不见，我想去打个招呼。”
红袖男子道：“没事还是少惹麻烦吧。我们还有事情，还是赶紧去和黄冠会和吧。”
橙襟女子点点头道：“那走吧，真是太无聊的。”
华服男子面色阴沉，狠狠地盯着台上两人。只见两人从‘仙女配不得’开始，一直舞到‘莲花采不得’，只见场上剑锋乱转，宛若莲花盛开，果然十分好看。只见两人身影一碰即散，剑光宛如长虹贯日，银河飞瀑，云锦一般的铺展开来。云锦之中又隐约有龙吟虎啸之形，这正是龙虎山十不得剑法的最后一招‘云锦披不得’。龙虎山原名云锦山，张道陵遍游名山大川，从鄱阳上溯至泸溪，见云锦山上连青天，下坦碧水，宽幅百丈，一望无涯。雄奇壮美，气象万千，遂在此结庐炼丹，丹成而龙虎现，云锦山也改作为龙虎山。
两人舞罢剑法，又对立相视，胡明月得意洋洋道：”张五指，你服不服，胡大爷的剑法如何？“
张无衣道：“马马虎虎吧，主要是我龙虎山这套剑法不错。”
”不和你玩了，我要动真格的了。“胡明月望了望华服男子阴郁的脸色，正色道：”我昨夜在屋顶之上饮酒，见众星捧月，悟得一招，你可要小心了。“
张无衣捧腹大笑道：”你这不学无术的东西，昨天是初一，星星倒是不少，但哪里来的月亮。“
胡明月道：“你懂什么！众星捧月，那月亮自然就是胡明月胡大爷。”
胡明月双手缩在绣里，掏出一根绣花针晃了一晃，得意道：“我这招众星捧月，又叫做千银星，是模仿满天花雨的手法洒出无数银针，你可要小心了。”
张无衣正要讥讽，但见眼前一片光芒，和太阳一样刺眼。胡明月已经隐然不见。
众人只见胡明月发出一片刺眼白光，接着就混在白光里随着银针一起袭向张无衣。再然后白光突然不见，胡明月已经抱着头躺在张无衣脚下，一动不动。张无衣左手一块黑砖，右手一块金砖，静静地站在台上，神情木然。
”你干嘛打伤他！”鹿璐大喊着跑上擂台道。
张无衣愣愣道：“他没有伤他啊。”
”人都躺着了，你还想狡辩。“鹿璐抱起地上的胡明月，吃惊道：”他怎么没气儿了？“
刘小禾和柏小柔跑上台，柏小柔摸了摸地上的胡明月道：”果真没气儿了，你怎么这么狠。“
张无衣望着手中的金砖，茫然道：“我就轻轻碰了他一下。”
刘小禾蹲下身从鹿璐手里接过胡明月，正待查看，就看见胡明月朝他眨了眨眼。刘小禾一脸平静，松开手把胡明月摔在地上。胡明月屁股一痛，不觉龇牙咧嘴地皱了皱眉。
鹿璐道：“咦，他好像动了一下。你们看见了么。”
无聊围上来道：“确实是动了一下。”
胡明月见瞒不过去，只得”哎呦“一声，缓缓睁开眼，慢慢地看着众人道：”头好晕，我这是怎么了？“
鹿璐道：“你挨了人家一黑砖，你不要紧吧。”
胡明月抱头道：“不行，我头痛，这怕是有后遗症了，我得赶紧去找莫离给我瞧瞧。”
”这怕是酒喝多了，宿醉未醒吧。”突然有人插嘴道。
”小凤！“几人一起道。
”他都这样了，你还和他开玩笑！“鹿璐瞪了一眼杨夕，低头温柔道：“不要紧的，我陪你一起去找莫离。”
胡明月连连摇头，干笑道：“不不不，我自己去就好。我听说你们去辽国还有正事，我个人事小，千万不能耽误了国家大事。”
鹿璐幽怨道：“可是……“
胡明月道：“没事，没事，我找莫离看完就回来找你。”
刘小禾拦在杨夕面前，微笑道：”小凤，好久不见。“
杨夕回道：“是啊，好久不见了呢。但是抱歉啊，虎童，我是不会告诉你龙女下落的。”
刘小禾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杨夕道：“自然是为了‘名动八方’啊。”
刘小禾道：“我和你打，你输了就告诉我龙女在哪。”
杨夕摇摇头道：“那可不行，你昨天不是和人打过了么。我再和你打，这不合规矩吧。”
无聊突然凑着光头道：“虎凤龙猿，四大神兽天下闻名，小和尚不才，倒是想向小凤居士请教。”
虫大师“啪”得一巴掌扇在无聊头上道：“枉你跟我修行了这么久，还是一片戾气，如此好狠斗勇，怎可算我佛门弟子。“
无聊低头唯唯诺诺道：“师傅教训的是，弟子一时兴奋，动了嗔念。不打了不打了，小凤居士，我们的约定这就作罢吧。“
虫大师又是“啪”得一巴掌，狠狠道：“约好的事怎能反悔，小凤儿，你替我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和尚也好。”
无聊苦着脸，不敢答话。杨夕尴尬道：”这个……两位师傅说了半天，却还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吧。“
”你不是来参加’名动八方’的么？“虫大师瞪眼道：”怎么？你是嫌我这徒弟本事低微，辱没了你四大神兽的名头么？“
杨夕道：“前辈严重了。”
虫大师拍案定板道：“那就这样决定了，明天你和无聊打。“
杨夕只得答应。
虫大师望着胡明月，突然笑道：“胡明月，你此番出行，多有磨难，我送你一偈吧。”
胡明月茫然道：“啊？”
虫大师已然开口道：”是败非败，是南非南，是友非友，是家非家。向月而行，见鹿则止。”
胡明月悄悄思量道：“果然败得太明显了么，虫大师也看出来了么。只是后面乱七八糟的，鬼才知道什么意思。月大概就是我了，鹿难道是鹿璐么，这可不得了了。“
胡明月对几人作别，然后转身看到槐树上的花苞，突然满目惆怅，抱头欲哭。
鹿璐急道：“你怎么了？头痛吗？”
胡明月摇摇头，黯然道：”快到谷雨了，家乡的槐花快要开了，我想吃槐花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