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降蝗灾
(一)
1916年6月,唐河两岸,一望无际的稻田已经由青绿色慢慢变黄,青黄色的稻穗正低垂着头,极力吸收着阳光,吮吸着泥土中的水分,尽情地孕育成长着;一片片高粱也像是喝醉了酒的汉子似的,涨红了脸膛,还很不好意思的低垂着头颅,任过往的路人好奇地行注目礼。
走在这熟悉的土地上,看着夏风轻抚过的一层层稻浪,捻一粒高粱籽放手掌,嗅着一股股散发着家乡浓郁乡土气息的庄稼香,李文炳又一次陶醉了。
也不知道父亲的病怎么样?接到子炎写给自己的家书,李文炳的心里就如同长了草一样,惶惶的忐忑不安起来。他一刻也不敢耽误,当天就启程,坐火车第二天就回到了南阳府,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唐县城。一想到父亲,李文炳禁不住心酸难忍,背地里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眼泪。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忙于公务,家里家外都靠老父亲一个人支撑,作为晚辈,他心里感到很愧疚,作为儿子,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欠父亲的太多。多少年来,无数次慢慢咀嚼着与父亲间的那层倔强与自尊,关爱与严厉的隔膜,终于在自己做了父亲之后慢慢读懂了父亲,读懂了他的冷淡与坚持,读懂了他的苛责与严厉,也读懂了他的那颗严父的心。
唉!真难为父亲了,他一个60多岁的老人,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能安享晚年,黑天白夜的为这个家奔波、操劳。可是,自己公务繁忙,又脱不开身,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盼着子炎快快长大成人,将来给他娶一房媳妇,以此来减轻,缓冲一下父亲肩上的重担和压力,这样一路思绪纷乱地回到了泰和寨。
回到家中的李文炳,见父亲这次病的不轻,脸蜡黄,肺气管拉风箱似的呼噜呼噜直响。他跪在父亲的病榻前,拉着父亲的手,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爹,儿子不孝,让你老人家吃苦受罪了。”竟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了。父子两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一家人围在四周,也都跟着红了眼眶、、、、、、
“文炳,没事,爹的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不要太担心了、、、”
看着父亲病痛的憔悴模样,听着父亲喘息中还不忘宽慰自己的话语,李文炳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两串泪珠子顺着面颊流了一脸。
“管家,赶快备马车去,我要带父亲去南阳府,到老仲景堂去看名医。”李文炳擦着脸上的泪水,把父亲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一家人忙作一团,携被褥的,往马车上铺草席的,前呼后拥着怀抱着父亲的李文炳,一起出了正厢房,来到了备好的马车旁。
李子炎也想跟着父亲一起陪伴着最亲,最疼他的爷爷去南阳府看病,但是,他又怕父亲责怪,说他耽误事,因此闷闷不乐地戳在马车旁,直到眼望着马车急匆匆出了泰和寨,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外,才含着泪水进了藏书阁。
他恍惚记得,藏书阁里好像有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他要仔细翻阅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医治咳喘病的病例。
两天里,看不到爷爷的身影,听不到爷爷的声音,李子炎像是丢了魂一样,心里空落落的。
第三天,李文炳和父亲带着从南阳府仲景堂里抓回的四副中药,回到了家中。子炎的母亲立刻吩咐家里的女佣,赶快拿厨房里去煎熬。
李文炳一直守在父亲身边,寸步不离。眼看着,喝过中药的父亲,咳喘得没那么厉害了,后半夜还能安生地睡个囫囵觉,李文炳那颗高悬着的心脏才稍微得到了一点点安慰。
眨眼之间,六天的时光匆匆而过,李文炳就要回河北了。临走前,他吩咐管家无论如何也要再去南阳府仲景堂跑一趟,再抓四副中药回来,直到把老爷子的咳喘病治除根为止。
(二)
五天后,喝过四副中药的老爷子,病情已明显好转。为了彻底根除他的咳喘病,忠厚老实的汪管家,天不亮就起床,喂饱了家里的绛紫色大种马,一个人赶着马车急匆匆就上了路。
远处传来一阵阵此伏彼起的鸡叫声,一轮弯月还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中。马蹄声声中,天色渐渐发亮,东方的天空凸显一抹黄晕,黄红色的曙光下是一片连着一片起伏连绵的稻田和红高粱。
汪管家五十来岁的年龄,中等个子,四方脸,浓眉毛,大眼睛,满脸络腮胡子,是那种乡间常见的典型的精明能干的庄稼汉。只是眉宇间藏着一抹难以觉察的英气。他一手握着马鞭子,一手拭擦着鼻腔里流出的清水鼻涕,望着绛紫色的大种马一晃一扭的后臀匀速地抖动着前行,他的思绪也在悠悠中漫游、、、
记得那年他大概有十八九岁的年龄吧,临近年关,父亲把他送进李府,李家老爷子那时候还正在北京官府任职,正赶上回家来过年。老爷子惜才如命,见汪管家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读过私塾,识文断字。当天就把他留了下来,并且委与重任。
一晃二三十年的光景就这么匆匆而过,自己也由一个十八九岁的英俊少年摇身一变,成了一位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这几十年里,他鞍前马后侍奉着李家老爷子,李家的大小事宜都要经过他的心。操心自是不可避免,关键是李家老爷子泽心仁厚,待他如同亲生,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些年来,他已经和泰和寨融为一体了。
老爷子年岁大了,身子骨也愈来愈单薄、虚弱。这次染上风寒,咳喘得厉害,搞得汪管家也心焦魔乱起来。老爷子身体硬朗,自己可以少操一些心,老爷子倘若有个三灾八难的,自己肩上的担子可就不轻了。这样想着,他心里默默祈祷着,但愿老爷子服过这些药引子能尽快好起来吧。
一天后,他赶着马车进了南阳府,来到了仲景堂。坐诊的老中医记性真好,一见到汪管家风扑尘尘的样子,他就找到原来的处方,说:“泰和寨的,你家主子的病可好些了没有?”
“谢你老的关心,我家主子吃了你开的中药,咳喘病十分已经好了六七成。今天来,就是想再包四副,给他清清底,巩固巩固、、、”
抓完药,汪管家顾不上喝口水,赶着马车,踏着月色就又启程了。坐在马车上,他瞌睡得张大嘴巴,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的打,好在夜路寂静,少有人走动,马也识路,马车跑得很平稳,他就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木楞一会眼。
傍晚时分,马车已经进入唐县城。
“咦,快到家了,”汪管家一边慵懒地伸着懒腰,嘴里一边不停地念叨着。忽然,一层层蝗虫,铺天盖地的从天而降,遮住了那抹落日夕阳,天,瞬间一片黑暗,汪管家以为自己瞌睡的太狠,发迷糊,癔症半天缓不过来劲:“老天,这是咋了?天怎么黑这么快?”
蝗虫噗噗踏踏降落到他的脸上,身上,马背上,马车上,大约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吧,刚刚漆黑一片的天空好像被谁戳破个大洞,一抹落日余晖又从洞口放射出一片亮光,天色又靓丽如初,恢复了傍晚时分的模样。
夕阳的余晖下,一望无际的稻田里,所有的谷子全部被啃光,高粱籽也被剥光了身子,只剩下一个空壳壳。
“老天啊!这蝗虫咋就这么厉害,咋比那些土匪还凶猛呢?”汪管家晕头晕脑地赶着马车进了泰和寨。他来不及拴马,喘息着跑进了李老爷子的房间,嘴里发神经似的念叨着:“完了,完了,蝗虫把庄稼都啃光了、、、”
李家老爷子见状,以为汪管家发疯了,吓得连忙去拽他手中的马鞭,颤声询问:“你说什么?你这是咋回事?”
“老爷子,你快去看看,看看咱那些稻田去、、、就刚才,黑压压一片的蚂蚱飞过,庄稼都被啃光了呀。”
“你说蚂蚱,就刚才,把庄稼都啃光了,我说呢,刚才天忽然间就黑乎乎一片,走,去看看。”
李老爷子,李子炎,汪管家,佃户们一起向泰和寨外的庄稼地走去,望着洗劫一空的稻田和空了壳子的红高粱,人们顿时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