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神，好熟悉……瞬间，又令人忆起了，那阙古词……
顾清晏全然不知，片刻前他还在苦思的那一抹倩影，片刻之后已到了他的面前。他更加不会想到，他亲手伤了她。
顾聆婉伤得不重，肺腑之中的疼，却比不过她的心疼。白纱遮面，那个人没有认出她。可是认出又怎样？他们之间，殊途，却不能同归。都是枉然……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是聆婉初遇他的时候，在轻唱的歌。
六百年前，顾聆婉还是一株小小的断肠草，而顾清晏，是深山之中因受点化而修炼成人的翠竹。自经相识，他以笛声相伴，她以箜篌相和，心中愉悦，不需言传。
从春深到夏绿，秋残，冬荒，直到来年梨花开了满树，顾聆婉黯然道：“再有……七天，我便要飞升成仙了……”顾清晏顿时愕在哪里，断肠草的精灵，在修炼满千年之后，会自动列入仙班。仙妖有别，无可奈何。
他没有挽留，她猜到了。悄悄地，只在转身后的刹那，霎然落泪。她是如此，他也是。
一别六百年，年年相思如故。
她是幸运的，在冰冷一昔的仙山宫阙内，拥有那曾经空前绝后的青梅之恋，结识了与她同是沦落人的青凰，而后拥有青凰宝珠。然而，她又是不幸的，爱的越深，伤得越重，三界中的身份有别，天规森严，法令之缚……她也曾想过反抗，自她亲眼目睹了青凰的结果，她懂得了……若是冲动，只会害了他……蓬莱仙子，有爱，亦会步履蹒跚，若没了爱，又当如何？
此时，顾聆婉陷于对往昔痛苦的回忆，身疼，心疼，步履艰难，恍惚中，依稀看到街边的酒馆里，沈皓轩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似是喝下满杯缠绕于心的愁绪。
聆婉刚欲上前询问，却突然难以支撑，昏倒在门外。酒保的呼声引起了沈皓轩的注意，蓬莱山上倾尽天下的仙子，却沦落的如此狼狈可怜，沈皓轩不禁心生怜悯，便抱了顾聆婉，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顾聆婉醒时，晨光熹微，两个人，皆是平静，互相诉了原委。
“原来，他是为了要救他的爱妻……”顾聆婉不嫉妒，只是觉得难过。怨只怨造化捉弄，殊途的他们，偏曾那样深刻的爱过。屋内一时沉寂，相对无言，片刻，顾聆婉莲花碎步移至窗边，望着长空万里，心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朱唇轻启，“一盏离愁，孤单酒楼自鬓头，奄奄门后，人未走。月圆寂寞，旧地重游，夜半清醒泪自烛火空留。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君去后，酒暖思谁瘦？”
没有思及她会说出这些，沈皓轩一愣，转而念之：“往事已成空，何苦魂梦中。”
“你……？”
“清晏说过的，只是不想你也……呵呵——”沈皓轩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那样的笑……介于冷与苦之间，叫人无法辨别……
“在世之人又怎会不知失去种种已随风湮灭，只是……人是有一种奢望的，那种奢望，不会随着岁月而泯灭……”
“……”
奢望呵！……奢望！心知奢望，却还是无法放弃，这……才当得起“生”这个字吧。
“人生便就是要有所追求的吧，为了所爱之人而生，看到他好我便好，只是……或许缘分真的是由天定的吧，等到要收回的时候，一时一刻也不会多等……”说到此处，顾聆婉的脸上闪过一抹极淡的微笑，淡到无法察觉……
沈皓轩凝视着那张黛眉星眸，朱唇皓齿的面颊，一时无言……或许……真的是缘分天定……又有谁知道呢？
傍晚，桌上停一壶淡酒，倚画舫之上，凭栏远望，湖光潋滟，三杯两盏入口，已然薄醉微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