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外面敲门的人肯定是表哥在捉弄我,壮着胆子去开了门,却只是个傻乎乎的小跟班。表哥正好也解手回来了,“大晚上的你小子跑我这来干嘛?!”
小跟班:“二爷,说好了今晚上是要和我们家爷一起玩个通宵的,酒还没喝几壶,二爷您倒是装怂遛了。咱家爷说了我要是弄不回去您,明天后天连饭都不给吃了,二爷您别难为我!”
表哥:“放你娘的屁,二爷我回来解个手,谁先溜谁他娘的是王八!”
我看这架势也是拦不住表哥,表哥临走前还吩咐我不要让舅舅知道他回来了,又说改天
带我去一个好地方,保证能满足我对于航海的好奇心。
我只当是表哥拿来搪塞我的话,没想到一天夜里,他的跟班悄悄回来说表哥让我过去。我也不知道他让我去的是什么地方,只能一路跟着过去,我这才知道就连晚上南京城里也是喧嚣热闹的很,穿过一片巷子,进了几个弄堂,跟班领着我进了一处三层高的挂满了灯笼的阁楼,这阁楼飞檐画壁的,非常漂亮!
里面迎上来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妈子嬉皮笑脸的叫着我“九爷”,我倒是奇怪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她怎么认识我?老妈子说南京城里,连三尺小孩都知道富可敌国的鲁老爷家有个宝贝的九公子!九公子今天能到我们小店里来,真是蓬荜生辉啊!
老妈子上了二楼,推开一扇隔门,好家伙!里面热闹的很,顶前头一个说书老先生站在台上正在讲着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故事,下面坐了约莫二十来个穿着华丽的少年,看起来来这里消遣的人非富即贵!老妈子把我引到了表哥边上坐下,表哥边上坐着个肥胖子,自然就是带他到水师去的胖子啦!
这里坐着的爷一边听着说书,怀里都搂着个俊俏的姑娘,相互间挑逗打趣的不在少数。
表哥和老妈子耳语了一番,我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但没一会儿,老妈子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模样俏丽的女子。
我当下脸就刷的红了,胖子看到了笑起来,“小子诶!咱们是爷们,怕什么!”,当下里过来一把将那女子推到我身上。女子娇羞的爬起来,嗔怪着胖子,其他的听客看到了都笑了起来,我更是坐立不安,额头上都沁出汗来了。表哥让人搬来了一张椅子靠在我边上,那女子就坐下了,大概见我终究是太小,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也不再和我逗趣,只是给我递茶挥扇。又用纱巾替我擦着额头的汗,一股芬香扑鼻而来,倒是十分好闻。
表哥提醒我一会有好戏可听,说话间,台上说书的换成了个大高个,大高个用惊堂木拍了下桌子,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说将起来:“各位爷,小的自小生在琼州,长在琼州,现在到咱们这繁华南都来求个生计。琼州是个贫瘠瘴疠之地,民众多是以海为生,咱自小海边上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这里也有好些个见闻故事说给诸位爷们听听!”
说完了,又是一下惊堂木!
“说的是!这大海之上,波云诡谲,气象万千。海面之下,异兽怪鱼,不能胜数;岛丛之中,精灵鬼蜮,防不胜防!真是个骇人恐怖的去处,到处都是瘴疠之气,好些个寻常人到了海上,不出一个月,身上起疹发热,身体虚弱,乃至一命呜呼!但即便如此,海外私商、劫掠、寻宝所得的重利还是吸引了无数人冒险,小的所在琼州,十室九空,往往举家下海发财去了!”
下面的哄笑起来,既然有这么好的发财路子,你个大高个怎么不去呢?!
“各位爷不要取笑我,小的正经人,怎么去干那贼勾当呢!人都说,自泉州出海,若是碰上好风天,船行一个多月,到达一片缥缈的秘境所在,就能看到一片万仞山。这座山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找到的了,这山的某处还有一个入口,更是没人说得清在什么地方。倘若有人侥幸能穿过万仞山,便能柳暗花明看到另一处所在!原来万仞山后穿过一片瀑布,就是大名鼎鼎的海贼墓地!传说海贼墓地瘴气不绝,连飞鸟都不能靠近,里面葬的都是一千多年来有头有脸的大海贼头子,海贼毕竟是个诛九族的行当,那些个子为霸一方的海贼非常害怕死后被官府开棺鞭尸,便找了万仞山这么隐秘之处建了海贼墓地,千百年来只有为数不多的海上枭雄知道这个地方的位置!
话说海贼这行当,自从东晋孙恩、卢循以来,那是欣欣向荣,历朝历代是屡禁不绝!海上的商路那就是聚宝盆,各路海贼势力为争夺地盘,往往相互间杀戮不断,海洋上从来都是血雨腥风!但也有那些个枭雄,能够一统各地海贼人马,这些人都是些威望极高的飞龙人主(海贼行当里,所挂旗帜各有不同,但无非就是些猛禽异兽、神魔鬼怪之类的,只有威信极高的头头才敢挂上飞龙旗,所以这样的海贼霸主都被称为飞龙人主。龙旗海盗也挂着龙旗,不过他们为了避免同大明水师青龙旗的误会,都会故意漏掉龙的爪子不画。)!
“护国将军”方国珍率领海上十万海贼之众抗击元朝,可以算得上是孙恩之后的第一个飞龙人主。
第二个就是当年被成祖五十万两白银通缉的“七海霸主”陈祖义!此人原是广东潮州人,犯下重罪后逃遁到渤林邦国,杀死了国王麻那者巫里后征召了十多万海贼,自立为渤林国王,攻城陷寨五十多座,劫掠海船一万多艘,积聚了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据说那些宝物能够塞满整整十艘十丈多长的粮船肚子!
后来我朝三宝太监率三百余艘宝船将陈祖义围困在海湾里,双方炮战五天五夜,杀的天昏地暗!终于生擒了陈祖义,押解到了应天府,成祖在三十多位番国国王、使节的面前将他斩首示众!
另一说,这陈祖义还有个谋略了得的妹妹,海贼墓地后面有个五百多丈高的海贼山,山上有一个极其险峻的海贼岭,林妹看到了林家的败亡,便将几十年来积累的财宝全部运到了海贼岭中埋藏了起来。又在海贼墓地里给陈祖义安了个衣冠冢,用炸药封死了进出万仞山的入口。从此之后再没有人去过海贼墓地,更没人知道万仞山的所在,而埋藏了无数财宝的海贼岭,也成了大家传说中的“埋金岭”!
就说自从陈祖义死后,树倒猢狲散,他的那些部众逃到各地继续干着海贼的营生,一百多年来,相互间又进入了攻伐吞并的循环里。有些不入流的海匪,时常洗劫广东、福建、宁波、松江等地,为非作歹,更有“月港二十四将”,他们勾结倭寇,****妇女,烧毁村庄,搜刮民脂民膏!引起了国人之共愤!
直到三十年前,暹罗华商李凼在暹罗王室的资助下,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无敌舰队,他同当时东洋上渐渐发迹的徽州人——王直合力整顿海上秩序,鲸吞各个海岛上的乌合之众,形成了两大海贼家族并存的局面。这两人英雄惜英雄,相互敬重,陈祖义之后各路海贼势力骄横奸邪,于是二人联手制定了海贼三大铁律:
第一,不得无故侵扰大明疆界;
第二,不得****妇女;
第三,劫掠所得,八成充公,两成归为自己。
与之所配套的是一系列刑罚措施,比如不听从命令的要被割掉耳朵;向官军泄露秘密,背叛自己主人的要用绣针缝上嘴巴;对于那些窃取秘密的招子(探子),挖掉眼睛;****番国妇女的,去势(割掉生殖器),****大明妇女者,沉海死(把罪犯装进麻袋里,里面放上巨石,袋口用活结系住,然后扔进海里,要是罪犯能在淹死前打开袋口钻出来,那是他的造化!)
李凼率领部众拔掉了大明设在旧港(现在的印尼巨港市)的宣慰使所,阻击了西方来的佛郎机人船队,从此之后,四海之中,哪路海贼不得听命于李凼、王直,大家共同推举李凼为飞龙人主!一时之间,李氏一族在南海之中风光无几,番国国王甚至得听命于他。但在六年前,大明水师奇袭旧港,李凼不敌,被大明水师一路追杀至北大年(现在泰国南部),最后不得不投海而死!
李凼死后,部属分化,山东人吴瞎子因受到排挤不得不向“净海王”求救,借道东海,将自己的一众追随者带到了渤海以北的极寒之地;外号林疯子的林凤占据了夷洲以及吕宋作为自己的大本营;张道乾雄踞占城以南,扼守海商船路必经之所;郑三霸与林道乾之间大战三次,均落败,不得不避走鬼国(古时明人对爪哇国的别称)。
这张、林、吴、郑被人称作四大海贼统领!从此之后,海上各路海贼战舰纷争不休,佛郎机人趁机穿过麻六甲,进入了南海海域。四大海贼、“净海王”、龙旗海盗、佛郎机人、扶桑倭寇还有南洋番国的若干势力之间争斗不休,一时之间海面之上再无太平!
再说这龙旗海盗统领,人称“海上儒生”的叶一宇,早年间科举不中,拂袖下海干起了这个营生,谁人不知那可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放屁!!”
我正听得入神,也不知道是谁一声暴喝打断了大高个,扭头看过去,胖子正迈着醉醺醺的步子向着说书人走过去。不由分说,一脚踢翻了大高个的说书台子。大高个登时懵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爷,您别生气,也不知小的哪里得醉了您!您还得海量啊!”
胖子:“他叶一宇算个什么‘海上儒生’,还风度翩翩?呸!他娘的就是个花枕头!脓包一个!贼就是贼,什么公子、儒生的!”
后来才听表哥说起,原来胖子的头头胡守仁差遣胖子押送粮米到安南,胖子一行在广西外海遭到海贼的洗劫,胖子差人去请叶一宇帮忙,这叶一宇居然无动于衷,并未前来相助。胖子丢了五船粮米,被胡守仁斥责了一顿。自此之后,胖子就和叶一宇结下梁子,今番听这说书人把这叶一宇说的天花乱坠,怎么不生气?!
胖子酒劲上来了,掀桌子砸凳子,表哥哪里拉得住他。下面有几个青年(好像都是些官宦子弟)看不下去,上来就和胖子干起来,围观的人也都幸灾乐祸的看起热闹来!一下子,整个屋子里是板凳齐飞,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