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不错，有风却不是寒风，想想刚刚过去的那股寒流，刺骨的寒冷仿佛还能从骨子里找到点痕迹。我问豆豆，冷不冷。豆豆摇了摇头。我把她又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放慢了一些车速。
豆豆上幼儿园的时候刚两周半，在班里算是最小的，怕她受委屈，我一直跟老师说，不要给她留作业，也不要检查她的作业，让她自由一点。我两岁半的时候，恐怕还腻在家里作威作福呢，可是豆豆却必须地去幼儿园历练自己。想起这，心里有一点别扭，可是，我知道，我不应该再想下去。我仿佛是在鼓励自己似的说，我的小豆豆长大了，她再也不是那个痛了只会哭，病了不会说的小娃娃。俯下身，下巴抵在豆豆的头上，轻轻按了按，然后起来。豆豆扭了扭身子，扑在我怀里，抱着我，特别的安静。但她的目光是不安分的，看到同班的小朋友，她喊出了人家的名字。被喊到名字的小朋友冲豆豆摆摆手，跟带着她的爷爷说，爷爷，我们班的豆豆。
也就是笑一笑，打个招呼的功夫，我们就到了幼儿园门口，豆豆自己从车上下来，高兴地扑到那个小朋友跟前。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孩子像豆豆这样，不由自主地喜欢着她认识的小男朋友和小女朋友。她每次见到他们，都是一副喜悦的表情，就像他们认识很久，又有很久没见，终于不期而遇。
看着豆豆和她的小女朋友手牵着手进了幼儿园，我骑车向单位走去。我到单位的时候，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我放下包，从门后拿起扫帚扫了几下地，渐渐的，早上的那一幕幕就像电影回放一样，进入了我的脑海。
天好像刚有一点亮，我就醒了，就像是刻意给他惦记着开会的时间，我想赌气不理他，可还是指使着豆豆把他喊醒了。看他精神抖擞地在家里穿梭着，逐渐从一个头发蓬乱的人变得西装笔挺，一表人才。他从我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地经过，却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就像，我对他而言，所能起到的作用，不过就是手机上的一个记事本罢了。原本，我应该坐在一边，像是观看什么表演那样看着他。豆豆却一直在喊我，妈妈，给我穿衣服。妈妈，给我做饭。妈妈，我的书呢？
他说，我先走了。就关上门先走了，昨天的事，就这样莫明其妙地不了了之了。他走了，我才开始恨自己的懦弱，明明心里气得要命，却问都不敢问一声。明明看到了那条短信，却把手机放回了桌上。明明猜到他出去干什么了，却克制着自己，一直等到夜深了，给足了自己勇气，给足了他理由，才去打那个电话。他说的所有话，我做为一个听众，全部接受了。但是心里却有着不停地挣扎：没有什么事发生！有什么事发生！没有什么事发生！有什么事发生！
我不由叫了一声，这一声把自己喊醒了，人愣愣地站在那儿，天地很宽，无依无靠似的。
电话忽然响了，仍然是不紧不慢，舒缓悠长的音乐。看着上面闪烁着的名字：王妮。我眼睛竟然不由地湿润了，可是，她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我深深吸了口气，才敢接通这个电话。电话一通，王妮的声音就像珠子似的，劈劈啪啪滚了过来：秋雨，咱们是哪年入学，哪年毕业的？咱们那个学校的全称是什么？我们单位这让填张表，我不知道怎么填。我说，你等下。然后我从抽屈里翻出我的毕业证复印件，照着上面的内容给她念了一遍。我念一遍，她学一遍，然后又问，咱们初中是不是某年某月到某年某月啊？那我是哪一年参加工作的？我有点哭笑不得地说，你又没跟我说过，我怎么知道。她说，那我去人事那儿看下。然后这个电话就结束了。
紧接着爸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我和王妮刚才通话时，爸爸的来电就不停地在手机屏上显示着，我还以为爸爸是有什么急事。可是，接通电话一问，爸爸说，没什么事。我不由地带点不耐烦地说，爸爸啊，电话占线肯定是我这边正接电话呢，干吗一直打，我还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爸爸在电话那头嘿嘿笑着，说，爸爸哪知道那么多，一直打不通，就一直打呗。你到单位了啊。我看看墙上的表，说，这个点，我不在单位在哪儿？爸爸还是语气平和地问，豆豆送幼儿园了？想起这个，我都知道自己的眉头又拧一块了。好像直到今天，我才觉得心理是这么的不平衡，凭什么每天都是我在手忙脚乱地洗衣做饭接送孩子，而他就那样的潇洒自在？凭什么他心里可以不装着我和孩子，而我还得为了这个家像个老黄牛一样默默付出着。这个早上，他听到豆豆在卧室喊他了吗？他知道再多等五分钟，豆豆穿好衣服就可以送幼儿园了吗？他知道豆豆早上说，妈妈，我想让爸爸送我？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手机铃声，只响了一声便戛然而止，我顿时受了刺激似的无法自恃起来。他的电话也是这样，经常只响一声，虽然这一声通常被他轻描淡写地遮盖过去，我却知道，每一声在他心里都是有反应的，同时，在我心里也是有反应的。我给他打电话，他总是慢半拍的节奏，很多时候，你以为他那边人机分离了，他才接起电话，或者才回过电话。结婚以后，实在忍无可忍了，我才问过他，你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肯定有事，为什么总是半天才接。结婚前，根本就不好意思这么责怪他，好像那样显得自己不够矜持似的。
我们真的爱过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多么美好的词语，可现在回想以前，才发现那时的双休日，他竟是很少给我打电话的，更别说约我干什么。我当时还傻傻地以为，他这人肯定是和那帮朋友疯去了，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不是更喜欢玩，而是比较起来，和我在一起要无味的多。忽然听到爸爸大声喊：秋雨！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爸爸，你知道你如此在乎的女儿，在别人心里是多么的无足轻重。我努力让自己声音恢复正常，说，爸呀，你吼我干吗？刚有同事让我找个文件。好了，不和你说了，今天上午事多着呢。爸爸又重复地问，豆豆送了啊。我说，送了，我亲手送的。一直送到班里，送到老师手里才走的。爸爸沉默了一下说，这个星期没事的话，带着豆豆回家吃个饭，把小胡喊上。小胡？我从门后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脸显出一个怪怪的表情。
爸爸在那边一直唠叨着，我这边一直回，知道了。可能是老了吧，我记得以前，爸爸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成天忙这忙那，我上学又早出晚归，几乎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后来出去念书，总是妈妈给我打电话，爸爸偶尔去看我，送点东西，也不会嘘寒问暖。即使我谈恋爱，爸爸都没有太多过问什么。也是啊，我们看上去还是比较般配的。父母都是一般单位退休，家庭情况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他比我多个哥哥，我比他多个亲戚。多个亲戚？对，多个亲戚。他是这么说的。爸爸的堂哥在市委工作，而且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他有时还会开玩笑说，叫你亲戚把我调走吧。我在这里真呆够了。
爸爸说，你要忙，就挂了吧。我不敢胡思乱想了，忙说，没事，您说。爸爸却说，哪有那么多说的，我挂了。说着，真挂了。我一直觉得爸爸不像妈妈那么爱我，真到我出嫁的那天，我看到爸爸避开所有人，躲到卫生间去哭，我才知道，我对于他来说有多重要。那天，我没有勇气去看他的眼睛，但是我知道他的眼神时刻在我身上。可就是这一点伤感，很快就被出嫁的欢快气氛冲淡了。从那以后，我们不再朝夕相处。我开始享受呆在自己家里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可是，自由的背后，他给我的生活，又是什么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