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逍遥道人摇晃着竹竿，落天环抱着青石，两人走在洛风城的西大街上。街上光景繁华，人山人海。
落天仰头看了看逍遥道人，见他目光落在往来人群中，右手竹竿挂着的长幡上“逢凶化吉，驱灾解祸”八个字迎风飘摆，便猜到他的这个师父定是又想找上某个冤大头，做上一笔“生意”了。他把青石用单手抱住，伸手拉了拉逍遥道人的道袍，轻声问道：“老头子，我们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不太好吧？”
逍遥道人从人群里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他，淡淡道：“怎么了？”
“你不是说青蛟门的那五个人中，有一个大师兄回中州报信了嘛。万一他带着大队高手来到洛风城里，我们在大街上又碰到了，那该怎么办？”
“呃，咱们的运气有那么差吗？”
落天想了一下，道：“难说。”
逍遥道人“哦”了一声，但语气还满是轻松，道：“真要遇上了就跑呗。怎么？难道你对为师的实力还不放心？”
落天哑然，不由地白了他一眼，道：“老头子，我当然知道你跑的比兔子还快，我只是说万一嘛。”
逍遥道人不以为意，缓缓道：“你以为青蛟门的人，现在还顾得上我们？”
落天愣了一下，奇道：“怎么？”
逍遥道人露出与他道骨仙风截然相反的狡黠笑容，道：“不出一日，洛风城的大街小巷，定会传遍青蛟门百断山寻宝的消息。而且以青蛟门的行事风格，极要脸面，城主府中抓去的那几个弟子，断然不会不管的。”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洋洋得意，接着道：“青蛟门的大仙人们来了洛风城，可是忙的很呐！”
落天“啊”了一声，心中却明白了几分，逍遥道人将青蛟门的秘密计划告诉了李二几人，以李二那夸夸其谈的本领，这消息想不人尽皆知都难。他神色异样地看了看逍遥道人，心道这老头子真够阴险。
逍遥道人感觉到落天的目光，便得意地笑了笑，正等着听来自徒弟的溢美之词。却只听落天轻吐了口气，庆幸道：“还好跑的快，要不我们也得被洛风城主抓了去。”
逍遥道人一愣，颇为无语，没好气道：“哼，凭雷紫川就能抓住我么？”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些惆怅，自语道：“神仙逍遥，逍遥神仙，千年之前，放眼三界，又有谁能困的住我，可如今……”逍遥道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回忆之中。
千年之间，谁又能体会到他的无奈？
归路已断，也许游戏人间，才能保住那份不羁的尊严吧！
落天怔怔地看着逍遥道人的英雄落寞和黯然神伤，在他的身上，分明还存在着一分傲立天地、意气风发的影子。这一份无奈与沧桑，出现在他这个嬉笑怒骂，老不正经的师父身上，却是如此的伤感，落天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
忽地，逍遥道人眉头一皱，大声道：“臭小子，看什么看！”
他这一声实在突然，就连往来的人流，也不由愣了一下，落天左右看了看，不知嘀咕了句什么，随后道：“老头子，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哈！那当然！”逍遥不顾场合地仰天大笑，“为师游遍千山万水，踏过海角天涯，故事一抓一大把，拳打妖虎，脚踢蛟龙，你要听哪一个？哈哈哈……”
“……”
逍遥道人便停不下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很大，遮盖了那一丝感伤，很长，代替了那句叹息。
期间，落天一直猛拉他的衣角，逍遥道人终是忍不住，停下笑声，瞪眼道：“臭小子！你干嘛！”
落天额头见汗，面带焦急，此刻见逍遥道人终于有了反应，不禁大喜，连忙向他示意。
逍遥道人顺势看去，只见繁忙街道，攒动人群，不知在何时，都停了下来。宽阔的街道上，摆摊的商贩和逛街的路人，或抱臂而笑，或指指点点，正绕有兴趣地看着二人。落天大感丢脸，忙腾出一只小手来，挡在脸上。
围观人群见此，又是一阵哄笑。落天从指缝里向四处看了一圈，望见围观众人的表情，像是在看马戏杂耍一般，侃侃而笑。围观人群之中，一个肉铺老板最是夸张，一手按着猪头，一手举着猪肉刀，眼瞪如牛，口张似拳，一动不动，多半是笑得背过气去了。落天小脸通红，不敢再看，忙不迭地拉着逍遥道人的衣服，催他快走。
逍遥道人尴尬地咳嗽几声，看了一眼落天，又看了看那个肉铺老板，拉着身边的落天，钻到人群中，落荒而逃。
围观人群见二人狼狈逃走，又笑了一阵，满带着失望遗憾之色，也只好散去了。
卖声不绝，人流如水，大街上仍是一片繁华光景。肉铺店门上，挂着大片的猪牛羊肉，门里的黑暗中，走出两个身着斗篷的身影。虽然都裹着斗篷，但右边一人，却明显比旁边的矮小枯瘦了许多。
两人向前走了一步，望向逍遥道人和落天离去的方向，只见往来人群，摩肩接踵，丝毫寻不到他们的踪影了。左边一人沉吟了片刻，疑道：“叔父，他是发现我们了吗？”
右边之人似乎叹息一声，声音带着些许沙哑，默然念道：“神仙逍遥，逍遥神仙，在他的面前，我们自然是藏不住的。”
“可他怎么会留在了人界？变成了这个样子？”左边之人不解道。
“我也不知。”右边之人沉默了一会儿，“他们既然隐在凡世，想必是出了某种意外，只是其间原因，就不得而……咳、咳咳！”他缩在斗篷里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瘦小的身子更加佝偻了。
左边那人急忙将他扶住，抓住了他的手！
枯槁、生机尽失的一只手！
左边之人怔了一下，一颗心，也沉了一沉。
右边之人摆了摆手，长长喘息了几下，终是平静下来，他似诉说似感慨地苦笑了一声，道：“转眼，一千年了啊……”
他看了看还定在那里，动也不动的肉铺老板，轻摇了摇头，伸出还算平稳的手臂，，从指尖射出一道紫芒，点在了肉铺老板的脖颈上。肉铺老板晃了晃，随之瘫软下来，趴在肉案上昏睡过去。
叔侄间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天际。
有目光，带着慈爱，流转在亲人的脸庞。
有目光，带着思绪，落在了远处的百断山中。
……
在洛风城中，近日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洛风东城大街的发生灾难。洛风城乃雷州第一大城，其内既有城民视若神明一般的城主坐镇，又有精锐的洛风卫护卫，往日里各种门派修士，甚至是妖灵精怪，都会恪守某种约定，不显神通，不扰凡人，低调行事。青蛟门高雄等人闹出的动静，可谓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因此也成为平民百姓争相讨论的话题。
酒馆，一处桌位。
“老弟听说了没，有妖人进城了哩！”
“早知道了，据说他们不仅样子可怕，手段也是惨绝人寰，好恐怖啊！”
“有我们城主坐镇，竟还有妖人前来放肆，找死也不会找个好地方！哼哼！”
此时突然窜出一个布帽男子：“嘿嘿，错了，你们都错了，不是什么妖人，而是中州修真门派青蛟门的人。”
“咦？原来是李二兄弟，妖人好像就是你告诉我的吧。”
“咳……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青蛟门那群人的目的，就是出城往东的百断山里面，即将出世的大宝贝！嗯？什么宝贝？这个……当然是好宝贝了！”
西街，菜摊。
“哎呀，王婶儿啊，今天的菜可真新鲜，听说昨天您去了东城串亲戚，没受什么伤吧？”
“可别说了，本来我正买了一篮子鸡蛋，也不知哪来的大蛇一样的怪物，吓的我丢下篮子赶紧就跑开了。唉，人倒没事儿，可惜了那篮子鸡蛋。”
“王婶儿，您还不知道吧，您说的蛇怪其实是修仙人施展的法术，他们可是从中州来的！”
“这些修仙人简直坏到肠肺，无缘无故来找我们凡人的麻烦。”
“可不是嘛，听说我当家的说呀，他们是来那边的大山里找宝贝的，现在城主把他们都抓了起来。”
“城主真是救苦救难，希望他老人家好好惩罚惩罚这帮坏蛋！”
“是啊是啊……”
城门处，快板艺人。
“打竹板，响连天，俺来说段小快板。
洛风城，东大街，冒出几个修仙人。
施法术，逞威风，可怜百姓遭了殃。
雷城主，神通强，稍稍出手歹人尽伏诛。
要问歹人何处来，遥遥中州青蛟门。
百断仙府还未出，尔等翻在半路上，嘿！嘿！半路上！”
路人皆叫好，唯有一队商旅打扮的人表情不同。
队伍前头是一个矮胖老者，脸色铁青，咬牙道：“你听到了吧！”
他后面半个身位的青年男子，顿了一顿，似乎是对方才所听难以置信，再次确认了一遍，只见他脸色同样不好看，回道：“是，大长老！高师弟和吴师弟他们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竟被洛风城主抓了去，而且……”
这个青年男子便是青蛟门大师兄周毅，而矮胖老者则是大长老高正梁，二人受门主慕容峰之命，带领了一众门中弟子，一路上御剑飞行，少有停歇，终是赶到了雷州。
高正梁听了周毅的话，不由哼了一声：“而且什么？”
周毅苦笑一声，道：“而且宗门的秘密大计似乎……人尽皆知了。”
高正梁虽然心中知道，但听周毅说了出来，怒气不禁更上一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周毅看了看高正梁，只见他的满脸怒容，双目之中隐隐有红芒浮现，不由暗暗为吴海几位师弟暗暗担忧起来。高正梁修炼的是青蛟门中，威力绝大却狠辣无情的血灵之术，原本也只是门中一个不出名的人物。可在六十年前，门主慕容峰突然提拔他为执事大长老，短短几十年内，他的修为突飞猛进，令人刮目想看。但他也在这数十年里，戾气渐重，杀性愈盛，门中处罚弟子，出手之重，令人心寒。
周毅看着他，却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师尊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也是在六十年前！他脑海中浮现起那个常年处在黑暗中的身影，心中却是莫名一痛！
周毅不由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大长老，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高正梁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自然是去城主府要人了！”说完便大袖一挥，径直向中城方向走去，后面一众弟子匆匆跟上。
周毅愣了一下，轻叹一声，便跟了过去。
